他本光风霁月 (baicaitang)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baicaitang
- 入库:04.09
戚淮揉了揉赤红的眼,原来是农夫牵着他的毛驴上山来砍柴。
雾气骤散了。
就像骤散开的希望。
第76章
鹰嘴寨空空如也。
戚淮举目四顾,只觉阳光满眼,血腥满手,干裂的唇瓣发不出声音,只剩一处地窖没有去,他站在地窖外,翻身跃下去,借着昏暗的光,终于见到了一具腐烂发臭的尸体。这具尸体被砍去了手,脸埋进土里,四肢已经冻结成冰。
戚冬攥着主子的手,好声好气地哄,“主子,要不咱别看了。”
戚淮却不是听话的人。
尽管他手抖如筛糠,却还是翻过尸体,小心翼翼擦干净尸体的脸,神情温柔的像在缅怀逝去的情人。
待看清面容后终于长松一口气,咚的一声栽倒下去。
最后一个念头是,上天垂怜,他还活着。
戚冬一路背着他的主子回了营,包扎了血淋淋的手和脚,大夫问起来怎么弄成这般,戚冬三言两语搪塞过去,细心替主子擦干净了脸上的土和灰。
全身是伤的小西河王在榻上紧紧闭着眼睛,翻来覆去地喊着两个字,戚冬仔细一听,叫的是明礼。
这世上还有几个章明礼。
戚淮醒来的时候,温蓝还没有醒来,比大夫预计的晚很多,或许是药效因人而异,又或许是他已许久不曾安眠,借着这样的机会大梦一场。
一把香灰诱发的心疾来势汹汹,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他竟有这般严重的病,漆黑的汤汤水水灌下去,也只是咳嗽两声后再无声息。
但他终将要醒来,还不知道自己醒来之后天翻地覆。
戚淮没有看过温蓝。
温蓝如今在他的眼中与周旖东章珩一丘之貉。
他心中有新的猜测,倘若匪首欺骗章珩,章璎必然活着,至于匪首放过章璎的原因,戚淮不忍深思,或许是贪图美色,或许是留在身边方便折辱。
那是残暴的匪徒,不是仁义的侠士。
他不在自己安置过的任何一波人群中,那便是逃了。
他想起来剿匪的时候那一批被自己误认为匪首的马队,被关起来的马匪说过,若不是好马被劫,他们没有那么容易踏平鹰嘴寨。
劫走马匹的是什么人?
章璎一定在那批马队中。
当真如此,戚淮的心再度提到嗓子眼。
他误作匪首一箭射中的人是谁?
会是章璎吗?
他为什么要射出箭?
章璎没有死在土匪手中,要死在自己的手里了吗?
想明白个中关节,戚淮脸色煞白。
不知章璎是否看清楚射箭的人是他,是否对他憎恨之极。
那时候视线被重重叠叠的火把和影子挡住,他除了大约的身形什么都没有看清楚。
章璎到底是生是死,流落何方?
戚淮长长吐出一口气,重新振作起来,无论前因后果如何,他需得找到他。
但派出去许多人,都未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戚淮叫来章周二人,才过三五日,小西河王竟仿佛老去十岁,只有腰间的刀熠熠生辉,依然是过去锃亮的模样。
“章璎没有死。”
“马匪没有杀了他,他逃了。”
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依然靠着自己逃了。
“我将一行误以为马匪射出乱箭,射中一人,不知是否是他。”
章珩从错愕到震惊,“那土匪竟没有舍得杀了他,拿几根手指糊弄我!”
戚淮闭了闭眼,“章璎纵然罪大恶极,也有公理来惩治,周旖东买卖钦犯,温蓝私囚钦犯,章珩挪用官银,你们三个谁都逃不了。”
温蓝到底是什么人?
他不是傻子,不得不怀疑温蓝。
温蓝告假,带走章璎,当真只是为救出旧主吗?
事已至此,他手里抓着这三个人的把柄,若禀明圣上,自能查个一清二楚。
章珩破罐破摔道,“你便如实去告,咱们就看陛下会不会为了章璎,要了我们四府人的命去!侯府,周府,王府,还有温府,他当真要一并拿下?”
戚淮不知原委,章珩却知温蓝对陛下有救命之恩,或许会受些苦,却决然不会要温蓝的命。
他一开始一一
连苦都不肯让温蓝受。
章璎未死在马匪手中,却可能被小西河王一箭射中。
章珩闭了闭眼,手不可遏制地发抖。
因他可能活着而咬牙切齿,因他可能死去而心生悲凄。
他像被撕成两半,一半是幼年章璎明媚的轮廓,一半是清风苑门前响亮的巴掌声。
因突如其来的念头千金买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章珩喉咙中发出破旧风箱一般讽刺的笑声,像一个疯子。
周旖东从得知这个消息时候便说不出话来。
如果章璎死去,他们之间两清。
如果章璎活着,那就让他活着赎罪。
只要找到人,他不会在像以往一样折辱他。
戚淮若要告到御前,那便去罢。
瞒着陛下虽然更好,但当章府,周府,温府和王府一并牵扯进来,总不能当真要了四府性命。
小西河王位高权重,他们拦不住,也灭不了口。
经此一遭周旖东渐渐明白,他以为自己因害怕惩罚追着章珩出来,其实不是。
那只是一个行动的借口。
初见十根手指的震撼尤在昨日,周旖东竟然有些庆幸手指的主人不是章璎。
他羞愧地捂住脸,知道自己对不住父亲。
父仇在身,从此真正想要的将永远埋在心底,成为一粒见不得光的种子。
戚淮拍手一笑,“如此甚好,我在御前如实禀告,且看今上如何裁夺。”
戚淮心知陛下不会公平处置,四人温蓝任御前侍卫,王梓领将军职,父亲位居丞相,周旖东新科登第,章珩有章父的情面,哪一个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但他还有别的想法。
温蓝行为怪异,本已告假养病却又在陛下遇刺的节骨眼上挟持章璎离开长安,以前不知其面目的时候不会怀疑,如今知道他对章璎所作所为,便很难不去联想温蓝所谋所图。
但没有证据。
倒不如借此机会将他拖下水,引起陛下警觉,慢慢详查一翻,兴许会有收获,而朱衣手中那饱受折磨的女人,招供也就在这几日,若当真与温蓝有关,涉及行刺之事,陛下绝不会手软,这群人一个都逃不了。
如此一来,周家的女儿也该完璧归赵。
他从未碰过她,也不该再耽误她的一生。
一纸状至御前,他与四府为敌,那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需要回家了。
旧友决裂,婚书重写,一切重来,他会找到他。
哪怕是一具……有可能死在他箭下的尸体。
戚淮猛地捂住胸口,铠甲下跳动的心脏仿佛被无数针尖刺穿。
千里之外的长安城风云涌动,即将迎来一场滔天风暴。
第77章
燕平元年六月,川浦匪患悉平,都官出任太守,小西河王一行回到长安,陛下亲设封功大宴,文武百官俱在,中流砥柱两旁,垂鬓宫女端美酒入席,香风阵阵,彩袖飘飘,正是一派钟鼓馔玉的良辰好景。
周章二人与西河王师分行而归,风尘仆仆,一路无话。
他们都知道今日会发生什么。
官员相互寒暄,也有人问起那近些日子声名鹊起的温侍卫。
“听说温侍卫南下探母,中途被马匪所劫,周状元与章侯爷结伴而行,路见不平回报宫中,这才有了小西河王鹰嘴山之行,人如今倒是救了回来,只可惜还没有醒来,听说是突发心疾。”
“好好的怎么会犯了心疾?”
“或许是在马匪手里遭了罪。”
“小西河王也没有留情,听说一整山的马匪几乎全剿,五六个活口今年秋后就要问斩,这鹰嘴山要太平几十年了。”
“小西河王好手段。”
周旖东听在耳中,闷头饮一口酒。
章珩看了对面的王梓一眼,王梓浑然不知,今日他是板上鱼肉,任由小西河王搓圆搓扁。
“若不是我在妹妹大婚时候喝醉了酒,怎么会把章璎穿了琵琶骨送给王家,若不是章璎到了王家,温侍卫又怎么会把章璎劫走?”
当日他自己心神大恸,没有注意到周旖东口中的话,还是后来小西河王说“你刺穿了他的琵琶骨,你买了他的命”时候忽然明白过来其中还有王家的事。
如今这样的局面已很难说清楚孰是孰非。
从发现温蓝带走章璎的时候,他便猜测到温蓝的目的不简单,但他怎么会去害温蓝。
反而是小西河王不知是否对温蓝有所怀疑。
今日无论如何,他至少要将温蓝保下来。
宴上暗流涌动,戚淮握了握腰上的刀。
他曾发誓自己的刀不再用来杀人,还是在鹰嘴山破了例。
他想过将章璎从土匪手中逃出的消息瞒下来,但章璎生死未卜,暗中找人艰难。只有借用朝廷和王师的势力大张旗鼓地搜捕,兴许还能有蛛丝马迹。
没法瞒着朝廷,是否瞒着周章二人便不再重要。
“今日乃小西河王的庆功宴,诸卿随意,全当家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