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玉漏银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①”时,叶如惠却与侍女走丢了。
她平日里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只能站在街头茫然不知所措地等着侍女们能找到自己。
忽然,她听到有人且吟且唱:“空夹一筷清风且佐酒,风骨伴珍馐,都随月影辗转入喉。”
歌曲旋律动听,那位唱歌的郎君声音也格外清朗,叶如惠略一思索,往下唱道:“静随亘古清光窥人世,悲欢与离合,都作叹息囵吞佐酒。”
许久叶如惠也没听到对方的声音,以为是自己唐突了,正想寻人道个歉,却看到灯火阑珊处的公子看她看得痴了。
叶如惠心下好笑,走上前去与之攀谈。
那位郎君见叶如惠朝自己走来,心中更加慌张,忙不迭整理袖口和衣领,羞得脸色通红,抱拳行礼道:“某唐突,某唐突。”
两人一见如故,他们仿佛呆子碰上笨伯,虽然有说不完的话,却不知寻个地儿坐坐,就那么站在灯下聊至五更鼓响,叶如惠的婢女寻来才散。
“那位郎君便是你的父亲。”姚镜珩道。
此后叶如惠与温枕檀时常相约,或踏青、或投壶、或对弈,不一而足。
两人了解渐深,时常互诉情衷;半年后,温枕檀问叶如惠:“待我成为一方司酒,便遣三媒六聘来迎娶你,可好?”
叶如惠自然欢喜,忙不迭应了。
可惜世事弄人,枫亭在这时来了人。
枫亭灭国后,君主自刎,但还有一些枫亭原来的贵族做着自己能成为皇帝的迷梦,渴望着复辟。
他们威胁叶如惠,倘若不帮他们,他们将对温枕檀不利。
叶如惠将此事告诉了温枕檀,他们本来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温枕檀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床头被钉了一张血淋淋威胁信,还有一个被割下的耳朵。
枫亭的人早就知道温枕檀对黎民百姓看得比自己还重,他们说,倘若温枕檀不愿意放弃他与叶如惠的感情,等他成为司酒后,他们每天都会割下一只他治下的百姓的耳朵送给他。
两人被迫屈从。
枫亭的人计划让叶如惠进宫并诞下皇子,再让那位皇子成为太子,待叶如惠的孩子登基,再将国号一改,他们就算复国成功了。
但叶如惠很清楚,那个孩子就算成了皇帝,也极有可能是枫亭的棋子、是个傀儡皇帝。
本来那年叶如惠就将成为秀女二进宫,不巧她名义上的祖父亡故,叶如惠需同她养父一起守丧。
温枕檀与叶如惠分开后,颇有一蹶不振的架势,他再也酿不出酒人——每当快要成功时,他就会想起那只血淋淋的耳朵。
叶家并非什么显赫家族,因此守丧期间那座山依旧可以进人,温枕檀架不住思念,去看了一次叶如惠。
叶如惠发现了温枕檀,她朝爬到树上的温枕檀招了招手,温枕檀尴尬得满脸通红地下了树。
“你对我的感情一如既往吗?”叶如惠问。
温枕檀点点头:“我与惠娘心意相同。”
“那便给我留个念想吧。”
温枕檀知道叶如惠是什么意思,但他惯有君子之风,做不出这种有实无名的事。
那日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叶如惠不甘、也怨恨对方的懦弱,她派了婢女以下山采买日常用品为由,去约了温枕檀。
她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让温枕檀再陪她喝最后一次酒。
温枕檀心软应下了。
叶如惠给温枕檀下了药,两人最终还是做了夫妻间该做的最后一步。
温枕檀醒来后,追悔莫及,他向来认为,无法对对方负责,就不该贪一时之欢,以免铸下难以弥补的过错。
那天温枕檀立下毒誓,他定要迎娶叶如惠回家,无论以什么样的手段、无论叶如惠将来会不会成为姚百汌的后妃。
也就是那一次放纵,叶如惠怀了孩子。
上天短暂地怜惜了一下这对苦命的鸳鸯,温枕檀在那一年酿出了一位高等酒人,在秋擂中拔得头筹,成为一方司酒。
临行前一天,温枕檀翻墙而入,蒙住叶如惠的眼睛,用装出来的粗嗓门问:“惠娘猜猜我是何人?”
叶如惠佯装要揍温枕檀:“呆子,要走了还这般讨嫌。”
温枕檀嘿嘿一笑:“我只讨惠娘嫌。惠娘,我马上要上任了,特地来让惠娘看看。”
此时浓情蜜意的两人并不会知道,这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
那时连同叶如惠本人,没有人知道她已经怀孕。
温枕檀去了远方,叶如惠有了身孕。
刚开始月份还小的时候尚且好瞒,后来叶如惠肚子里的孩子月份越来越大,她只得以发胖为理由掩盖,可心中却慌了神。
她不知道该不该对叶甫阁说实话,说了实话事情能不能解决,会不会害了对她有养育之恩、又一直对她好的叶家人。
就在此时,枫亭的人又来了。
枫亭的人告诉叶如惠,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掌控中,他们让叶如惠贪欢一晌,已是开恩。
与此同时,他们还带来了一碗打胎药,叶如惠又哭又求,又以死相逼,最终才得以留下这个孩子。
叶如惠还提了一个要求,她说倘若他们伤害她的孩子,她便要玉石俱焚。
孩子经了几手,被交到温枕檀手中,与孩子一起送出去的还有叶如惠写的一封信。
她让温枕檀不要告诉孩子他的生母是谁,她不想让孩子沾染枫亭的旧事,不想让孩子背负仇恨活着。
温枕檀收到孩子后,连夜策马回京,但还是没能在叶如惠进宫前赶到。
他到达盛京正好又是元宵,姚百汌特许百姓在这三天没有宵禁的日子可以在皇宫前自由走动嬉闹。
温枕檀坐在皇宫门前掩面痛哭,他做什么都是无用功,他无论怎样努力都挽回不了仿佛命定的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
①选自崔液《上元夜六首》
第26章
姚镜珩苦笑:“兄长,我是母亲趁手的刀、是她复仇的工具,你才是她每日午夜梦回的念想。我如果像母亲那样,护佑兄长一辈子平安,母亲会不会更疼爱我一些?兄长会不会像帮嬴雁风那样帮我?”
温止寒道:“王不必如此。每个人心中都横亘着一条河,河中的惊涛骇浪唯有亲自经历才显到达对岸之珍贵。也唯有亲自操桨,方能体味渡河之意义。”
他说到这里,猛然想起他曾想将姚书会纳在羽翼下,那时姚书会会不会也是同他此时一般的想法?
姚镜珩沉默半晌才点点头,问:“兄长想见见母亲吗?”
温止寒摇摇头:“既然是往事,那便不必见了。”
姚镜珩不再说话,亦或是在思考该说些什么。
这时温止寒又道:“王今日要来与我谈交易,那便别谈亲情,只谈交易罢。”
姚镜珩静默良久,终是艰难地点了头。
温止寒再次客客气气地道:“王何时回偃都?”
姚镜珩答:“年后三哥及冠,陛下让孤留在京城一同为三哥庆生。”
姚斯涵的生日在三月初,而现在是接近年关的腊月,那也就是说姚镜珩还要在盛京待上最少三个多月。
温止寒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道:“此事事关重大,可否容臣考虑考虑,待王回偃都前再答复王?”
姚镜珩答好,他又道:“待万兽祭结束,到孤在盛京的府第小坐片刻如何?孤的诚意并非只有方才那些。”
两人约好回盛京再次见面的相关事宜后,姚镜珩就与温止寒道别离开了。
温止寒总怕姚书会打听他与姚镜珩方才聊了什么,没想到少年一句相关的话也没问,开口先道:“云舒,你刚才说要送我只猞猁,作数么?”
“当然。”温止寒唤来下人,如此这般交代一番后转向姚书会,“我早就搜罗了各地稀有小兽,本想给你个惊喜。”
姚书会眨了眨眼:“云舒也不提前与我说,若我提前拿到了云舒的礼物,也好在鬭兽时搏个名声。”
姚书会对着满园宠物挑花了眼,最终挑了只花色斑斓的幼年虎。
此事按下不表。
午休过后,众人回到狩猎场。
太康的狩猎分为春搜、夏苗、秋狝、冬狩,其中春搜搜捕的是没有怀孕的飞禽走兽,夏苗猎取的是吃庄稼的野兽,秋狝主要猎杀吃家禽的动物,至冬狩飞禽走兽正肥,动物一般也不在冬天□□怀孕,正是猎捕的好时间。
春夏秋的狩猎都有特定的对象,因此规模都比不上万兽祭归属的冬狩。无论自愿还是被逼的,此时都是一个被皇帝看到、最好的崭露头角的机会;亦或是抛去功利性不说,这也是个绝佳的娱乐时机。
故而大家都留在高台下,一眼望去乌泱泱一片人。
最先开始的是围猎——今年与往年相同,在万兽祭之前,负责各项事宜的姚钦铎就已选择了一片林草茂密、野兽众多的丛林,围猎当日将几百号人撒至此处,将选定的那片从今团团围住。
此时姚钦铎一身戎装,熠熠生辉得让人移不开眼,他站在高台上,接过宫人递来的连着弓箭的爆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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