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悦椿湖的情景到底如何,只有几个路过的行人知晓,至于丞相府的大公子是如何掉下去的,如何死的压根儿没人知晓。
只是听得丞相大人一人之辞,便引得摄政王大动干戈,似乎这一出,就是为了叫沈宓那个泼货掉层油皮作的。
越想越觉着牙疼的温珩皱着眉,将有关悦椿湖的一案的卷宗重新拿了出来,挪去室内摆的书案前,又仔细翻看了几遍,就在他瞧的正全神贯注时,忽然听见藏卷室入口处传来了阵敲门声——
“兄长。”来人是个身量八尺的俊俏郎君,一身青衣如烟、骨相清臞,眼角下有一颗泪痣,略去这点细微之处,他形貌与温珩竟有八分相似。
书案前的温珩只轻轻瞧了他一眼,又低头去看手中的卷宗,神色不咸不淡地问:“你怎么来了?”
温玦也不在意他这拒人千里的态度,翩翩挪步到他跟前、垂眸望了一眼他正在瞧的案卷,又随着第一行所写的内容念出声道:“悦椿湖一案丞相之子——”
“你有什么事?”温珩不耐烦地合上卷宗说。
温玦安抚地笑了笑:“我看兄长似乎是在发愁。”
温珩冷淡道:“与你无关。”
温玦不以为然:“兄长都未听我仔细说过,怎么就知晓与我无关。”
温珩听见他这句话面上终于现了丝恼怒:“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教你不要同朝廷的人扯上干系?”
温玦跟看傻子一般瞥了他一眼:“兄长不也是为朝廷卖命的人,这般将自己干干净净地择出去,怕是不好吧。”
温珩泄了气一样垂下双眸:“温家有我一个沾不清楚便够了。”
温玦讽刺地笑道:“那哪能呢,再说了,我此来就是为了这悦椿湖一案,替兄长答疑解惑的。”
温珩皱眉看向他:“人是你杀的?”
温玦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手:“兄长怎么会这么想,虽然我不见得个好人,却也不是个恶徒,杀人见血的事情我还是怕的,再说有你这么一个在大理寺当差的兄长,我怎么还会知法犯法,又不是脑子教驴踢了。”
温珩怒目看向他:“少说些无聊的废话!我且问你,悦椿湖一案你到底参与了多少?”
温玦半倚半坐靠在了书案边沿:“没多少。”
温珩显然不信:“温月琅,你最好一五一十地给我交代清楚。”
温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都说一母同胞血肉至亲,怎么你老是拿我这个亲弟弟当外人看呢?”
温珩懒得同他多磨口舌:“你心知肚明。”
“算了……”温玦似是作罢:“兄长可知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
温珩:“你有话直说。”
温玦又冲他露出笑脸:“其实那位丞相府的大公子,压根儿就不是坠湖死的,”
他看了眼温珩略微变化的神色又道:“他是在青楼妓馆里暴毙而亡的,那位两袖清风的丞相大人怕家丑外扬,便自作主张将其沉湖,又在宁安世子沈宓出府之时,将众人视线引到悦椿湖,再将那三人成虎的手段栽到沈宓身上,这样一来,原本臭名昭著的宁安世子,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凶手。”
温珩冷笑:“你以为我信你的片面之词?”
温玦满不在乎:“你可以不信,倘若你能够说服你自己的心,你大可以认为我满嘴没有一句真话。”
温珩无动于衷地起身收起卷宗,挪步到室内的书架旁,将卷宗放进了悦椿湖一案有关的隔板上。
温玦见他半晌没说话,离开书案跟在他身后问:“兄长此刻在想什么?”
温珩神色淡然,一个眼神也未给他:“我在想,你到底是谁的人。”
温玦跟没有骨头似的,当着他的面又倚在了书架上:“我自然是温家的人,是兄长你的亲弟弟。”
温珩眯了眯双眸:“你大可不必同我这般拐弯抹角地说些有的没的。”
温玦挑了挑眉头:“兄长这话就不对了,我这怎么就是有的没的了?我只是想提醒一下兄长,不要忘了我这个弟弟。”
温珩:“……”
“兄长不必如此看我,我此来又不单单只为了那么一件事的。”温玦冲他微抬了抬下巴:“况且你我同属一家,我总不至于数典忘祖地给你使绊子。”
温珩:“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温玦伸手指了指悦椿湖卷宗在书架摆放的位置:“悦椿湖一案,兄长倒也不必装作是个事外之人的样子,这一案其中学问大得很,只瞒得了旁人罢了。”
温珩没有搭理他,朝着出口走去伸手将门阖紧,才走近书案在靠里侧的匣子里抽出来一封手信,拆开念道:“柳下闲聊香扑鼻。”他看了眼温玦:“这飞白体你是何时练的?”
温玦顿然面露嘚瑟,倘若他手中拿了把折扇,恐怕此刻已经摇起来了:“兄长入朝为官的那时起,便作此打算了。”
温珩沉吟片刻有些无奈道:“我早该知晓。”
温玦脸上的笑意散去:“不,就算回溯到那时,你依旧不会知晓。”
温珩微张了张嘴唇:“你又如何笃定?”
温玦:“倘若今日来的不是我,你便不会想到我头上,不是吗。”
温珩没有直接回答,垂眸再次看向手中的书信说道:“这句话直指一个闻字,除去涉事的姚丞相和宁安世子,你的目的就是摄政王闻濯,所以,你也是那边的人。”
温玦既没否认也没认同,反问他说:“兄长,原来也是吗?”
温珩看着平日里八分同自己相像的模样,在这一刻忽然感觉有些陌生起来,有些恼火地问:“温月琅,是谁教你的?”
温玦一点都不怕他生的这点小火:“是谁教的并不重要,我本意也不想早早让你知晓,但是如今贺云舟回朝,那边的计划被打乱,想必世子府里也会生变。”
温珩实在想不透就沈宓那样一个处境还能如何生变,便辩解道:“宁安世子并无异动。”
“这不是你一人的片面之词就能决定的,”温玦继而盯着他冷冷说道:“闻濯一回朝他便疯闹了几日,眼下是碍于姚芳归暴露在大众视野之下,他才有所顾忌,倘若贺怀汀——”
“贺怀汀常年驻守北境,他二人能有什么干系!”温珩有些激动地打断了他的话。
温玦冷笑:“兄长不要告诉我说,你不清楚沈宓同贺襄的关系。”
温珩:“贺襄早死了!”
“所以呢?”温玦质问道:“兄长以为沈宓真能老实做个冷血无情的提线木偶么!”
温珩教他吼的半晌没出声,就在温玦还以为他妥协的时候,又听见他的声音带了些哽咽缓缓说:“提线木偶?你们当真都是这般对待他的,难道他就不算个活生生的人了?”
温玦不以为意道:“可怜他的人多了去了,总不能任由他承着那样可利用的价值无所事事吧。”
温珩讥讽地笑了几声,将手里的信撕得粉碎:“所以呢,今日你特意赶来相认,是为了什么?”
温玦道:“我要兄长记着前些日子替沈宓申冤的恩,将我顺理成章地塞到宁安世子府上读书享福。”
温珩侧目看着他没吭声。
“好吧,”温玦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说:“世子府的李管事年事已高,不方便再传递些消息,便由我去替一替……当然,世子府管家的差事依旧还是归他的。”
温珩冷笑一声,心想世子府里的李管事就算年事已高,却又不是不中用了,如何就再传不了消息,怕是他们的疑心的毛病又犯了,怕夜长梦多罢。
“可我平白无故又用什么理由将你留在世子府呢,难道摄政王就不会起疑心么?”
温玦胸有成竹地摆了摆首:“不会。”
温珩依旧不信:“凭什么不会?”
温玦挑眉指了指藏卷室门口:“兄长稍等片刻、宁安世子便会登门大理寺,届时兄长再由分说也不迟。”
温珩眼皮一跳,心下不由得又替沈宓觉得有些悲哀——人前风光又命大的宁安世子,实则表面的风光是别人精心算计的,就连命也教别人抓在手里,当成物件来利用的分毫不差……
“兄长不必这副惋惜可怜的样子,”温玦笑了笑抚慰他说:“等日后沈氏称了帝,今日所受一切的不痛快,不都成了苦尽甘来有所值么。”
温珩默下声,盯了他半晌才轻飘飘地问了一句:“倘若日后沈氏称不了帝呢?”
温玦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果然皲裂了一瞬,随即又迅速地密密麻麻组合好,重新作起人模人样出来,说道:“那我们不都成了笑话么,兄长,你愿意耗尽大半辈子作一个笑话留在青史上吗?”
温珩没有回答,默然片刻扯开了话题问:“你们既然怀疑宁安世子有异,难道就不怕此举会教他变本加厉地反抗?”
温玦点了点头:“怕,怎么会不怕,但是抓在手里看着,总比破罐子破摔好,沈氏就他一个,倘若眼下能够凭空再冒一个名副其实的出来,你我也不必如此针尖对麦芒了。”
“你放屁!”温珩憋了半天终于开口骂道:“有没有沈氏你都本性难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