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中总该有一个是自由的。
说回扶瀛。
他找到他的时候就没隐藏,相互利用就差没摆在台面上来了。
没落的前朝南都皇族。
此人气质高傲,举手投足间气质天成,带着点早已消亡的古夫子韵味,只是有些邪气。大抵是觉得不甘又只能压抑着,眼底的恨意最终成了他又毁了他。
赵应恪瞧他的第一眼就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不择手段,孤注一掷。
但他永远叫自己存理智,有谋略方为上策。而对方与成魔成痴大概仅悬一线。
赵应恪没看走眼,但他觉得有趣且有利可图,对方尚在掌控之中,玩玩无妨。
虽然面上不显,但他这些年一直在为母亲一事若是东窗事发做准备。
逃没有用。
只有坐上那个位置,拥有能让天下人都闭嘴的权力,他们才会真正的安全。
但他知道,皇帝不喜欢事情不可控或者别人显得比他厉害太多,比如战争、比如庄王。他喜欢那高高在上的感觉,比如看着大皇子和二皇子明争暗斗,再比如后宫所有人都仰仗他的鼻息而活。
所以赵应恪一直很乖顺,明面不争不抢,只听话孝顺,偶尔做出一两个值得称赞的政绩,一切想要的就都能得到。
不过私底下呢?
历元帝喜欢新鲜漂亮的女子,他便不经意地塞几个自己人到他身边。
一个不成没有关系,他只是要慢慢用蜘蛛的丝将那老人缠住,或是在必要的时刻一击毙命。
而且很顺利,这几年赵昌承还被其中一个迷住了。
顺贵人饶忆。
赵应恪手指缓慢摩挲下颚,闭上眼。
这贵人本来是在庄王侧妃候选名单上的,只是赵应禛像个和尚,怕是天仙下凡也不想娶。等了几年无果,饶家便将人送进宫去了。
所以在宴会上,顺贵人含羞胆怯望向赵应禛也不过是想看曾经或者说现在也是的梦中情郎。
赵应恪知道故事原委。他看着赵小九也发现了端倪,有心逗弄,甚至叫清和殿和敬兰殿的宫女去冷宫烧记了账目的纸。
他偶尔觉得好笑,不明白自己想让对方发现什么。
发现他实际谋划许久?
还是从那写有李家的礼品单上顺藤摸瓜找到一个叫李观的人?
或许他只是想让九弟将目光转向他一会儿。
他们能像亲兄弟一样说说话,要是能喝一杯酒就更好了。
还有军队。
吏部掌管朝廷上下官员,有许多事情能够很方便。赵应恪借战事建了一支民兵,庄王知道,还用北府军帮着打了几回掩护。
因为他在晋京能够牵制皇帝和一些过激的保守党,给庆州最大限度的战时自主权。甚至催着军饷物资发放,总之也帮了对方不少。
他们兄弟二人早就是同盟了。
只要不表现得太过亲近,偶尔驳斥一下对方的政见,基本所有人都能相信他们是秉公无私的。
他早就知道赵应禛无心皇位了。
这是最好的结果。如果有一日他必须杀了庄王,那赵小九可能要恨他一辈子,或者一辈子没到就和他同归于尽了。发自内心的,他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他只是没想到路濯又去做了赵应禛的义弟。
这小孩,怎么就这么大胆,这么离不开赵应禛呢?
他后来也是鬼迷心窍了才会去让赵应禛选“赵应祾还是路濯的秘密?”
虽然这分明是同一个事情。
还好对方没选。
再次回到扶瀛。
扶瀛以及他的南都旧部。
他帮着他在民间训兵。
而前朝皇子的名号轻易不能亮出来,那是他的底牌。所以四皇子理所当然坐享其成。
新都梁川上并非所有人都拥护扶氏,可以说簇拥者已寥寥无几。
前朝覆灭百年,他们也在岛上繁衍生活百年,早已重新定下规矩。
没有皇帝,只有部落,人人劳作,淳朴和谐。
唯剩扶瀛一支还在做着复辟的美梦。
因此他们逃回陆地。
赵应恪派人去探了两回,基本摸了个清楚。
属下之人不止一次提醒他要注意扶瀛。他自然知道,只是舍不得一条好用的狗,即使将来可能是条疯狗。
他想得很清楚——他绝不会让南都皇室复辟,但南都的其余东西可以复兴。
书籍、药物,样样都是他们现在这千疮百孔的颓丧国度所需的。
就像人们得相信有庄王带领的北府军在就一定能护住他们一样,他们得相信一点美好的东西,相信痛苦之后并非无尽烈火而是生机、是花落一江温柔水。
像赵应祾相信赵应禛。像赵应恪相信他的命并非早已注定。
而希望永远会浴火重生,他们每个人都会被救赎。
所以他将旧籍从先祖先帝荒废的书房中带出,借「燕苑」之风将它们带给各地文人,再由他们带给所有不愿意放弃的人,永远生长,永远向上。
而嘉隆二十九年,又是一件叫他没想到的事情。
他的小九,这么多年第一次上朝堂,竟是为了提议将翰林院中的藏书尽数翻印,再于全国修建藏书阁。
他是真的有一瞬不可置信,垂眸掩下所有表情,嘴角却慢慢勾了起来。
和辽国打仗最吃紧的那年,即云雁之义过后,扶瀛向他引荐了一个人和一纸古方。
人是全真教天师道的井嵩阳。
赵应恪知道他,因为他和祾儿以及赵应禛乃知交好友。但四皇子从不把惊诧表露在脸上,只是笑着问他,“你能为孤做什么?又想要什么?”
井嵩阳表情漠然,但说话处事皆游刃有余,且在他面前毫不掩饰野心,与扶瀛一个模样。他说,我武功高强,能为您做任何事,包括杀人。我是个俗人,想要的也很简单,名利财富,称霸武林。
赵应恪觉得有趣,何况武林中人不可小觑,有人盯着也是好事。
后来他问扶瀛,“你是怎么找到井嵩阳的?他看起来颇为正派。”毕竟能得赵应禛青眼。
“其母与我扶氏有些渊源。”扶瀛不愿深讲,对井嵩阳却是不以为意,“他手上不干净着呢,正派都是装出来。无非就是为了名利,他也和你说了。”
赵应恪不置可否,留了个心眼,倒没有叫井嵩阳做过什么事,后面让他成为盟主也是顺水推舟。
只是他偶尔想给小九提个醒却没有证据不知如何开口,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而那古方说是以前有道人为扶氏炼制出一种蛊药。子蛊遇水即溶,能让人染上一种传播性很强的瘟病,而母蛊是唯一可解此病的药。
扶瀛推测这蛊就埋在汀洲皇陵,而汀洲久无人前往,恐有危险。他希望四皇子派人同他一齐去找。
而后他们就能用此物中止争斗,一统天下。
他做着救世主的梦,已陷癫狂。
赵应恪觉得这是下下之策,但为了控制住扶瀛,也怕他真的找到那东西,他还是派李家联系熟识水性的渔家做了一艘大船,遣五十人往。
而李家那番找上的便是景州乌家,常年行水路的商贾老手。
他们几乎翻遍了陵墓却不见那物的踪影。
大概不是当年不慎遗失在路上,就是被毁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扶瀛觉得那次不算一无所获,因为他见到了古书中记载的石燃花!
那传闻被起义军一把烧光了的花竟然在汀洲开了个漫山遍野。
--------------------
政事上,三皇子和四皇子非常默契,不动声色一致对外。
私底下,知道这一切以后的赵应禛:……赵应恪,停止在脑海中觊觎我弟。还有,不要说“我的小九”。
赵应恪:(笑)
第86章 笑无言(四)
石燃花捣碎了可以直接用以疗伤,不过会让伤口长出一层暗紫色的印记,像是柔软的鳞甲。
以它为原料炼制而成的泠烛泪自然也有这种功效。
但自南都以来,这种药珠却多是被用以寻欢作乐,让人精力大增,有飘飘欲仙之感。
扶瀛重新将它制了出来,献给四皇子。但赵应恪只用了一次便再也没有碰过。
叫人上瘾的东西不可多沾、不可贪心。这辈子他已经为权势着魔,其他东西断是不能再碰。
可惜那几年战事不算景气,割据纷争不停。
扶瀛说这药用到一定量便能叫人爆发出非比寻常的潜力。虽说有时效,可若是用在军队身上,胜败于千钧一发,这就是可以一锤定音的事。
赵应恪初始不答应,最终还是为自己沉迷的事物破了一次戒。
他让扶瀛先用他们这些年训练的民兵试验,等效果稳定下来再由他与庄王沟通。
遗憾的是扶瀛又一次自作主张了。
他觉得单用自己人与死物相斗,无论是砍树还是劈石头,感觉都没有什么差别。他们得在“以石击卵”的困境里还能取胜,那方是上策。
所以他最终将目光对上了一直帮他们往来梁川与晅的乌家,景州乌家。
乌家人是知道他扶氏皇族身份的。
说来他们还因此亲近了不少。
另一个目标便是为乌家护镖的全真教随山派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