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应禛说完那句话后就停下了脚步。
他们正站在灵昶山半山腰,即是灵广寺那棵桃树旁。
庄王臂力惊人,竟生生揽着背上的人抱到面前。
赵应祾眼睛红了一片,纵使只有旁边游人星星点点的烛光,还是能瞧得一清二楚。
灵广寺正开着庙会,周围实在热闹,摩肩接踵,只他们二人面对面站着,格格不入。
树下坐了个僧人,正守着一个功德箱和一盒平安符。赵应禛拉着他走过去,投了两枚铜板,那和尚便拿两条红带子给他们。
那平安符是随即抽的,偏偏赵应禛那条写了「自由遂意」,赵应祾那条便是「顺意安康」。赵应禛将带子温柔绑在他左手,又伸出自己的手臂,将袖子拉高。
赵应祾红着眼帮他系好结,觉得自己又要哭了。
其实过了他在太和殿前求皇帝那次后,再苦再累,他都没有流过泪了。
“施主,您的东西。”和尚突然开口叫住赵应祾,将一个很长的红木盒子交到他手中。
赵应祾刚想说这不是我的,又猛地看向赵应禛。
对方坦然回望,将锁扣打开,盒子中是一根拐杖和一块木雕腰佩。
“你右腿之疾乃吾之过,你无须为它感到自卑。若是有人讥笑之,那你权当他是在笑我。你的一生,合该恣意,合该很长很好。”
“我希望你过得好,我希望能让你觉得好。”
他又将木雕拿出来,赵应祾几乎是一眼便认出来了——那就是赵应禛在北镇国公府时就开始雕刻的阴沉木。
上面山海几千重,笔笔用力。
还有一只没有双足的飞鹤。
他想告诉他,“鸟无足亦可。”
可过万重山,可越无尽海。
但他开口只是又轻声问一遍,“赵逐川,好不好?”
赵应祾死死捏住那块木雕,连带着男人的五指。
他抱住他的脖子,像是马上就要分离,“好。”
“我好喜欢。”
赵应禛扶着他的腰,任对方的力道快要将自己窒息。
他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说,“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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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我是哭着写完的,我真的很爱他们俩(流泪狗头.jpg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懂,就是赵应禛真的不爱赵应祾,他是愧疚以及长兄之情,他没办法陪他一辈子,但他能感受到赵应祾希望他们能永远一起,所以他们之间必定需要这么一个契机说清楚,而且前几次他不告而别确实不对,所以这一次他很认真地和祾儿告别。(当然,现在的他是真的爱路濯!
第57章 送别
赵应禛没有回应,他只是又将他背起,慢慢沿着山路往回走。
这才是他的最愧疚。
他不该成为对他最好的人,他宁愿赵应祾责怪他,就像他以前认为的那样,多少都该将恨与悔意放在心里。
如此可还清,如此可毫不亏欠。
因为他的往后从来没有考虑过九弟,即使他真的想让他一生安康。
可是在思索时,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桎梏着他,让他总觉得自己分明将赵应祾安排进了自己所有的生命。
只是那人明明是路濯才对。
他分得很清楚,他爱路濯,所以他和所有人是不一样的。
但赵应祾和所有人也是不一样的。
他是他的九弟,永远都是他从无忧宫里抱出来的那个男孩。
其实他给他取字「逐川」并不是因为方才所言那几句。前两日烦心时他便翻来覆去地看母亲留给自己的箴言——「天地宽阔,人间寂寥。
愿心与广川平。
做潇洒闲郎,六合过客。」
愿心与广川平,此乃与阆之意。
逐川亦包含于此间。
无论如何,在赵应禛心里,赵应祾都是连着自己血与肉的至亲。
赵应祾方才无声流泪半晌,等平息下来才觉得五脏六腑都像被掏空一般,破碎了又打乱重组,累意将人拖入一半虚幻。趴在他背上看人潮全往相反方向离去。
以前赵应禛走得都太匆忙,决绝得仿佛不用再见。
如此郑重好过以往不告而别,来年若是再相逢便不算离别。
不得不说,赵应祾其实还挺满足的。
给点甜头他就能卖乖,别说赵应禛刚才简直是把自己都变成一块果糖搁他面前。只是他舍不得,咬一口怕伤了对方,只能舔一下。
他一个人盯着赵应禛的发冠半天,又软磨硬泡问他到底要去做什么。庄王只说十七出发去卫州,至于内容可真是一笔都没带过。
不过最后赵应禛还是赖不住他跟小孩似的,思索一瞬,反正告诉九皇子也没什么关系,就说要去参加武林大会。
哦,去参加武林大会啊。这几个字跟耳旁风一样在赵应祾脑袋里过了几圈,左耳进右耳出又绕回来往复。他没什么起伏地回应,又乖又懵懂,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深宫九皇子。
参加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
他突然反应过来了,手里的木盒子差点没抓稳。他觉得前几天连带着之前的提心吊胆和痛苦都白受了,青年少侠哭鼻子也挺丢人。
“您怎么也去啊?武林大会做什么的啊?”他说话慢吞吞的,像是最开始那段时间他努力尝试在说话时不夹杂回孤语一般。
赵应禛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正在思索间赵应祾自己反应过来了,肯定是皇帝老儿的命令。“皇上不会叫你去争武林盟主吧?”其实以赵应禛的武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未免太招摇了。
庄王当然是在军中才最能发光发热,就是处理朝政都比那些草包厉害。赵昌承怎么想的?他一直知道这便宜父亲脑子不灵光,哪想这哪是不好使能说的。
他探了身去瞧赵应禛的脸,两人挨得很近。
男人微微偏头,动了动手臂示意他小心掉下去。
“不是。”他被他逗乐了,说话都带了点笑意。“往后要去别的地方,目前我也不清楚,所以无法告诉你确切的。”
赵应祾似懂非懂,装得很逼真。转头没两下又急切问,“危险吗!”这是真的关心。
“不危险。”赵应禛平静道,安慰他,“你三哥的武艺,可信不过?”
他难得说出这般算得上自大的话,和别人的吹嘘不同,他的自信是骨子里的,天生叫人信赖,让人信服。赵应祾觉得自己被迷得晕头转向,恨不得现在就抓着对方的肩膀吻个昏天黑地。
“庄王天下第一。”他不停点头,眼中狂热能抵过出征时的千军万马。那些人当庄亲王是信仰,他也当他是,还得多上一点爱欲。
赵应禛哪想得到自己以为伤害全是对方期盼能得到的好运。
赵应祾觉得自己这次实在走运,不免又贪心一点。他将靠着赵应禛的耳朵小声说困了,男人就说歇一会儿,他带他回府。
过了一小会儿,赵应禛突然觉得颈侧有一瞬间的温热,想来是对方睡着了在颠簸中不小心碰到的。他也没在意,自然也看不到他得逞的笑。
少年勾起嘴角,侧脸继续搁在对方肩上装睡。他想赵应禛怎么这么不设防,可别被别的莺莺燕燕缠上了。
当然,赵应祾不是莺,路濯也不是燕。
他是家养的。
赵应禛是他的,可得好好看着。
赵应祾打心眼里高兴,没半点离别前的愁绪,只能装模作样撇了嘴角让赵应禛陪他最后一天。
好在赵应禛也是这么打算的。皇帝御令已下,旨意是庄王携北府军巡察各地军营。所以京郊军营那边他前两日就交代打理好了,人手、行囊全部准备妥当,只等出发。
十六这日,他跟着九皇子去翰林院整理文书,陪他在「南楼一味凉」再用一次餐。待月上高楼,两人一道回北镇国公府给长辈请安。
祝芸拉着赵应禛的手絮叨半天,魏钧只郑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身正气,“主忧臣劳,你当尽心竭力。”
赵应禛不曾和他们提起任何一点同皇帝的龌龊,北镇国公府世代清白,没必要让他们也担心。“与阆明白。”
送到门口时,魏忤认真对他道:“这边有我呢,你莫担心。”
赵应禛点头,“你做事我向来放心。”
兄弟二十年,一起在战场十载,这些承诺许下便无需再多言。魏忤知晓近乎他所有的难言之隐。
“待禛回来,我们便回庆州。”赵应禛最后对舅舅说道。
魏将军目光平静,两人对视一瞬,一切都明了了。
“平安归来。”魏骁坚定道,随即转向赵应祾,“应祾没事便来府中坐坐。”
赵应祾知道这也不可能了,但他忍不住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认真应下,“好的舅舅。”
晚上,兄弟二人仍旧同榻而眠。赵应祾抵着赵应禛的背睡得又快又沉。
明日就要启程的男人反而久久无法安寝,他睁着眼感受到背上呼吸起伏,那一块皮肤从后热到前,像是又长了一颗心脏,不停跳突。
他只和赵应祾以及路濯这么亲近地挨在一张床上过,即使是行军时露宿他也能得到一块独属于自己的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