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韩山道终于忍不住开口规劝他,“你只要将楚云七与那颜姓女子的下落交待出来,嫌疑不是俱可洗清了么。”
“交出来?”金白晓讥笑道,“你倒问问,他敢么?”
段临风转过头看他一眼,轻笑道:“我的确交不出来,不是因为不敢,而是因为我也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
“笑话!你带进来的人,如今不见了,你说你不知道,你当我们全都是傻子么!”金白晓反手捏紧了腰后别着的银弓,显然一字不信段临风所说的话。
段临风提剑起身道:“腿长在他们身上,他们要走,我拦不住。”
他现在只想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连日以来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叫他心生倦意。太累了。他从未体会过这样铺天盖地的疲惫。曾经他搞砸过一次,可是那一次他的师门原谅了他,所有人都相信着他,所以他活了下来。这一次呢?再下一次呢?这样的事不会是无风起浪,金白晓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掌握他的所有动态。有人利用了他与这台上每一个人的嫌隙,一点一点引导着他们来到这一步。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样的人作斗争,这个人无需露面就足将他打得丢盔弃甲、众叛亲离。他又能做什么呢?懦夫一样逃避而已。
“别动!”金白晓举起了弓直指他的背影,“想跑?”
“不要伤他!”韩山道上前一步喝止住了金白晓。
“啸虎前辈还当他是少主?”金白晓讥讽道,“只可惜有些人不当你是师叔啊。”
“临风,听舅舅一句劝,将人交出来,此事还有转圜余地。”萧关傲出言劝解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包庇他就是与江湖为敌,与正道为敌了。”
“我说了,我交不出来。”段临风冷淡回道,“真要找人偿命,那就来取我的吧。”
铮的一声,金白晓的箭脱弦而出,段临风微微侧头,抬手将剑鞘往上一送,剑光一闪,长驱而来的箭矢顿时应声断成了两截。段临风瞥了金白晓一眼:“不是你,你还不配。”
金白晓恼羞成怒,又取过三支箭,拉弓松弦直冲段临风的后背射出。以他们这样近的距离,原本是极难躲开的,然而段临风踩住地面一个腾空后翻,那三支箭不过将将擦过他的衣角而已。
他要离开这个地方。这里的空气叫他作呕。
“望岳,拦住他!”萧关傲终于下令。
沈望岳领了命,掂起腰间一副吴钩,纵身一跃拦在了段临风面前,口称一句得罪了,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半分留情,提势便攻了上去。段临风左手持鞘,右手拔剑,借势展臂往后一翻,躲过一双吴钩的劈砍,剑气一推,将沈望岳逼退了一步。段临风却没有更多动作,而是收剑站定看向沈望岳,问道:“我与沈兄相交一场,真要到如此地步么?”
沈望岳不说话,抬手又攻上来,显然已不再将他当作从前那个与他称兄道弟的清泉少主。段临风苦笑一声,也不再多言,翻手一挑,与他过起招来。吴钩与剑都是近战兵器,不比苍梧箭术一发定胜负,沈望岳又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两把吴钩舞得人眼花缭乱,再加之场地狭窄昏暗,段临风几次要被他缠住,只凭轻功身法堪堪险胜。他二人打得难解难分,旁人看得更是提心吊胆。眼看时间拖得久了,沈望岳渐显颓势,金白晓有些站不住了,他生怕段临风就此脱身,趁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两人身上,他摸过一支箭,拉弓向段临风的方向射去。
段临风一门心思都在拆招上,待他余光瞥到这只箭时已经晚了一步,箭矢擦过他的右上臂,他顿了顿,招式也露出了破绽。沈望岳没料到还有这一出,心中一惊,下意识想收回动作,但手已经跟着惯性砍了出去,吴钩的弯刃瞬间划破段临风的手臂,血沿着皮肤涌出。段临风感到胳膊一凉,低头一看,狰狞的血色毫无防备地在他眼前铺开。他被生生拉扯回了他最恐惧的那个夜晚——父亲带着浑身鲜血死在他怀中的那个夜晚。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嗓子像是被无形的压力堵住,他忍不住跪在地上干呕起来。猩红的颜色让他恐惧。铁锈的味道叫他窒息。他怕血。他在所有人面前暴露了他怕血。从今往后江湖中人人都会知道打败段临风只需要一道撕开的血口。
有许多人围了过来,混乱中好像韩山道在与人争执着什么,他看到台下的李全甫转身离开,留下一张张或惊疑或慌乱或幸灾乐祸的陌生面孔。
没有人能救他了。连他自己都救不了自己。
段临风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这一刹那,耳边忽有利器破空之声,他睁开眼,一枚白玉双龙镖深深扎入地板,倾刻斩断了他耳边所有喧嚣之声。
“听说诸位掌门很是想念我?”
清朗男声自他身后响起,段临风转头望去,天光初破晓,楚云七背靠晨曦盘腿坐在巨鼓上,手中把玩着另一枚白玉双龙镖。见段临风望过来,楚云七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然后纵身从巨鼓上跳下,挡在了段临风身前。
“有仇找我报嘛,拿他出气算什么。”
--------------------
兄弟来了
第49章
楚云七出现在镇渊台上那一刻,萧关傲捏碎了手中的铁核桃。沈望岳几乎是立刻就着人将所有退路都封死。清泉弟子当场捏紧了剑要去和人拼命,幸而韩山道反应够来,将他们一把拦住。连金白晓都吃惊得愣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能把楚云七都招出来。
台上都如此,台下更是乱成了一锅粥。若说刚才百门群雄多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来看戏,他这一出现显然是坐实金白晓对段临风的指控,要知道段天问在江湖百门之中是何等地位,如今见到他的儿子与杀他的凶手公然往来,不亚于往烧热的油之中泼了一瓢水。
楚云七只当听不见这些吵闹,伸手将段临风搀扶起来,轻声问道:“你怎么会晕血?记得以前没这毛病。”
段临风像是被烫到似的猛地将手抽回来,咬牙道:“不关你事。你来干什么?送死?”
“那也得他们拦得住我不是。”楚云七从怀中掏出一截布递给他,“我只有这个,你先将伤口处理一下吧。”
段临风定睛一看,这不正是他前几日怒断的那截袖子么,放在如今这场景中实在讽刺万分。然而他现在的确没有旁的选择,只好匆匆拿布将手裹了一裹,遮掩去伤口,随口敷衍道:“没事,不用管我。”
他们二人在这一来一回地聊天,声音虽然不大,但也还是一字不漏地落到了旁人的耳朵里。金白晓敛了敛眸,走上前去打断了他们:“二位这架势看起来倒像是从未生过嫌隙似的,如此友情,真叫人动容啊。”
楚云七知道他又想将话题引到他二人联手作乱江湖这件事上去,偏不接招,反要上上下下打量他一圈,嗤笑道:“怎么,嫉妒啊?只可惜在下友人名额紧俏,不如金公子站这里接我三镖,如此友情在下也同分你一份,如何?”
金白晓到底畏惧他那一身邪门功夫,生怕他突然摸出一枚暗器打过来,只得恨恨往后退了一步,纠正他道:“本座是掌门。”
“好好好,金掌门。”楚云七笑着拍了拍手里的灰,“你绕来绕去,不过就是想说段少主雇佣我杀了段老庄主。作为当事人,正好借着贵宝地向金掌门和江湖诸位掌门澄清一句,段老庄主并非我所杀,你们非要认为是我,那也无所谓,不过段少主是无辜的。”
金白晓立刻反唇相讥:“你说不是就不是么?本座不信!”
“只可惜我并不在乎你信不信。”楚云七冷笑一声,没有再搭理他,而是转身对段临风说道,“走吧,什么庄主之位,不要也罢,何必受这些冤枉气。他们既然把事做绝,你也不用给他们面子。”
“站住!”萧关傲站了起来,语气已然是怒不可遏,“楚云七!玉笛山庄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不让我来我也来了两次,你能拿我怎样?”
楚云七全然不将他的警告放在眼里,又要去搀段临风:“小风,离开这里再说。”
段临风却躲开了他的手,摇了摇头:“太迟了。”
楚云七愣了一愣,猜想他或许是在说段临霜的事,于是轻声安慰道:“既然没找到人,或许还有转机,你不要太过丧……”话未说完,他忽然感到左胸一震,身子竟一下子动弹不得,方知自己不慎中了隔空点穴。他抬眼看去,只见萧关傲从座位上悍然而起,化掌为刃,直直向着他的面门劈来。想楚云七当初扬名立威就是拿玉笛山庄率先开刀,萧关傲对他本就是厌之入骨,再加之如今他又出言挑衅,将玉笛山庄的尊严视作无物,萧关傲这一下自是使出了看家的本领。像他这般资历的人,内功修为深厚,早已不需要借助武器起势,一掌下来掀起了丝毫不加掩饰的绝然杀意,根本不给楚云七半点反应的时间。
“云七!”段临风见状大惊,立刻将楚云七往旁一拽,两人狼狈滚到一边,原先楚云七在的位置留下一个深深的坑,几乎拍断了用以搭建镇渊台的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