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你想清楚你的位置!”萧关傲收了掌厉声斥道,“你母亲的生养之恩,你父亲的血海之仇,你庄内众人对你的殷殷期盼,你都要弃之不顾了吗!”
“我……”段临风垂下眸去。他做不到。他做不到看着楚云七去死。他失去的已经够多了。为什么要逼他至此。
“舅父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杀了他,你仍是清泉少主。”萧关傲抬手丢给他一把匕首,重新坐回了位置上。他到底还是老了,像刚才那样的杀招花去他太多内力,他已然没有力气再来一遍。
“萧庄主,他……”金白晓像是对这个处理非常不满,立刻就要抗议。但是萧关傲一摆手制止了他,说道:“你让他杀。”
段临风支起身子,从地上捡过那把匕首。他的手颤抖得厉害。每个人都在看着他,楚云七也在看着他,萧关傲那一记点穴指法极劲,即便是武功高强如楚云七都无法在一时半会解开。段临风捏着匕首举起又放下,始终无法将匕尖对准楚云七的心脏。
“没关系。”楚云七出声宽慰他,“死在你手上,总好过是别人。”
段临风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到地上。
“你从一开始就不该……”他开口时已然是语不成句、泣不成声,“一开始就不该出现……”
“我知道。”楚云七接下他的话,语气仍一如既往温和从容,“是我毁了你的人生,所以由你来结束我的性命,我不怨恨。”
“不是你……”段临风捂住眼睛,声音破碎不堪,“毁了我的不是你,是我自己啊……”
接着,他像是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一把拽起了楚云七的领子。楚云七顺从地闭上眼睛,等待着刀尖刺破心脏的痛,但他等到的却是落在他唇边的一个吻。楚云七震惊地睁开眼睛。段临风冲他绝望地笑了笑,然后抬指在他心口用力一点,解开了他的穴道。
“跑,跑得越远越好。”段临风把断水剑塞进他手里,发力推开了他,“对不起。”
楚云七忽然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忙扑上去要去抓他,可是他气血尚在回流,动作慢了一步,踉跄着摔倒在地,只能眼睁睁段临风头也不回地跳入了镇渊台下那万丈深谷之中。
他目光呆滞地跪在地上,愣愣看着眼前空到望不见底的深渊。微风吹来,脸上似乎淌过什么冰凉的东西,他麻木地拿手抹下,才发现那是段临风吻他时落下的泪。
“临风……小风……段临风!!!!!”他终于回过神来,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悲嚎。愤怒与痛楚几乎将他撕裂。段临风死了?段临风怎么能死呢?他才是那个应该死的人啊!是他害死了段临风!是在这镇渊台上的每一个人害死了段临风!
“我要杀了你们!”楚云七捏紧断水剑,咬牙将自己支撑起来,“我要杀了你们每一个人给他陪葬!”
台上鸦雀无声。萧关傲开始不过是想借杀楚云七给段临风一个下台的机会,顺便压一压段临风的脾性,又怎能料到段临风对楚云七抱着这样的心思,竟宁以自己的性命来做交换。韩山道更是从未想过会闹到这一步,见此情景几乎要站不住,当场瘫倒在地上。连始作俑者金白晓也瞪着眼站在一旁,嘴里喃喃念叨着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话。台下亦是议论纷纷,只因段临风这一吻一推一跳实在惊世骇俗,即便连最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不至于吧……”最后是金白晓先开了口,他看起来有些恍惚和茫然,就好像过往的认知全被颠覆了,“你……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楚云七仰头凄然而笑,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你想说什么?你想听到什么?你以为我还会给你更多构陷辱没他的把柄么?真有那么多问题,那就下去当面问他吧!”
语毕,他提剑纵身而起,直向金白晓刺去。金白晓大惊失色,连忙抓过身边执弓的苍梧弟子替他去挡。一时间寒光四射,箭矢乱飞,然而楚云七面不改色,向前一个空翻凌空跃起,扬臂一挥,剑气斩断箭矢,纷纷散落在地。
“抓住他!玉笛圣地岂容贼人放肆!”沈望岳此时终于反应过来,立刻对周围待命的玉笛弟子下令。十几个人顿时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楚云七从地上拔起双龙镖反手一扬,走在最前面几人顿时摔倒在地,哀嚎不止。他没有回头,而是提了剑又朝着金白晓的方向走去。
“你躲什么?刚才不是很得意吗?”他以剑尖指住金白晓的眉心步步紧逼,“你不是觉得他不配做清泉少主吗?来啊!我给你这个机会!你来替他杀我啊!你敢吗!”
旁人看着胆战心惊,却因忌惮着他那神出鬼没的暗器,都不敢出手相助。金白晓被逼到退无可退,慌乱之下只得抢过一旁沈望岳手上的吴钩咬牙迎了上去。人人都知楚云七暗器一绝,却没想到他的剑术也同样精湛。断水剑在他手中像是活了过来。他以剑作笔,在空中划出五道漂亮的弧线,剑光天罗地网般铺下,将金白晓封得动弹不得。即便清泉弟子都看得大吃一惊。因为那本是段临风最常用的招式,如今由他使出,竟没有半分违和。金白晓原本就不擅长使吴钩,如今更是方寸大乱,只能拼尽全力去接招,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才过了五六招就已被是伤痕累累、气喘吁吁。
“你真是狗急跳墙!你以为他跳下去就清白了么!”金白晓咬牙骂道,“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你二人的苟且之事了!我道他为何对你百般袒护!原来你们竟是这种肮脏的关系!”
楚云七闻言抬手一挥,以一招“千钧一点”抵住金白晓的喉咙,恨道:“小风他自始至终坦坦荡荡光风霁月,脏的人是你!”
见情势就要失控,萧关傲也坐不住了,他大手一挥,对待命的玉笛弟子说道:“快抓了他,乱棍打死。”
听到庄主下令,玉笛子弟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有几个胆大的刚拿着武器跳上台来,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狼嚎,接着一只赤色大鸟划过天际,在镇渊台边盘旋了几圈。众人转身看去,最外围站了一只威风凛凛的碧眼灰狼,正是百兽帮丢在山野中那只巨狼。
“小狼!”
侯震威的声音从镇渊台的背面响起,他一整夜都在山上搜寻巨狼的踪影,半路听了鼓声匆匆赶来,才刚抵达会场便见到这样一幕,顿时喜不自胜。那狼听到了熟悉的呼唤,立刻往侯震威的方向奔去。人们畏惧它的爪牙,纷纷避之不及。狼一路到了台前才停下,这时大家才看清狼身后跟着两个少女,一位面容秀美、身着红衫,脸色却极其阴沉,叫人看了都心生寒意,她手中牢牢搀扶着另一位稍显憔悴的少女,正是被认定失踪丧命的段临霜。
“段临霜?”金白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力摇着头,不愿接受自己的判断出了错误,“不对……那段临风分明害死了她……不对啊……”
韩山道看清来人,一时间从大悲转换成大喜,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利索,奔上前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临霜你……你还活着!”
然而段临霜走上前来,眼眶却是红肿的,眉宇间尽是压不住的悲愤。她挣开颜寄欢的帮扶,盯着韩山道恨恨问道:“我哥哥呢?”
“你哥哥他……”韩山道躲开她的目光,“他……”
“他被人害死了,对不对。”段临霜冷笑着扫视过台上站着的每一个人,“这些人逼着他从这里跳了下去,而师叔就在旁眼睁睁看着。”
“临霜,我不知道……我以为你……”韩山道的眼眶也红了,他不住地摇着头,“我以为你被人所害,我以为你与你父亲一样……”
“我的确是几乎被人所害!但不是你们以为的人!”段临霜抹去眼泪硬声道,“真正的幕后黑手引巨狼发狂,取我随身信物,将我困在那洞中,以此拖延时间趁机行这等挑拨之事!哥哥何辜!竟被你们生生逼到要以死明志!”
“临霜……”韩山道还想再说,但段临霜甩下了他,大步流星向金白晓的方向走去。金白晓本就心虚,见她这样气势汹汹而来,正欲开口说几句客套话安抚安抚,想不到段临霜直接拽起他的前领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你觉得我哥哥死了,你就可以取代他做天下第一了,是不是?”她咬牙切齿道,“做梦去吧,我们的婚事取消了。”
金白晓挨了她这一巴掌,顿时恼羞成怒:“你说取消便取消么,没有铜玉牌……”
段临霜只厌恶地瞥他一眼,冷笑道:“我的态度就摆在这里。你和你的铜玉牌去地府成亲吧。”
“你!”金白晓怒火中烧,欲扬手打回去,颜寄欢眼疾手快,一下亮出匕首将他拦下。
“听她说完。”她威胁性地晃了晃匕首,“懂了吗?”
段临霜与颜寄欢对视一眼,那一瞬间她周身的戾气终于短暂卸下了几分。她平复了一下心情,转身望向台下诸位掌门,朗声道:“群雄见证,家兄遭小人挑拨污蔑,含恨身故。苍梧掌门金白晓早前便有借两派联姻之事取我兄长而代之之意,其险恶用心,今现端倪。临霜微末,才不及兄长,然身负家仇,绝不愿与弑兄之人同床共枕。父亲生时亦亲传清泉剑法于临霜,此后清泉山庄的庄主之责我愿一力承担,以追查弑父真凶,告慰兄长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