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远远站着,不敢靠近,唯有几个胆子大的稍稍探出脑袋,想看这场好戏要如何收场。
十二个面容姣好的少男少女端着盘子分立于两旁,每一个盘子都立着一个木制骰盅,其中已经有十个骰盅被打开,只剩下最后两个骰盅。这是一场最简单不过的赌局,却因为赌桌上这两个人阔绰的出手而吸引了最多的注目。
楚云七往人群中扫了一眼,忽然笑道:“我要加码。”
“加码?”侯震威哈哈大笑起来,“齐公子已经连输五把,再输下去真把底裤都输掉,众目睽睽之下怕也是不太好看吧!”
“这点侯帮主就不用替在下担心了。”楚云七微微一笑,“这最后一把,除了普通赌筹以外,在下想赌一些别的东西,不知侯帮主意下如何?”
侯震威大笑道:“这有何不敢,齐公子说来便是。”
楚云七转了转眼睛,然后伸出一根食指:“在下只要向帮主了解一个人的消息。”
百兽帮位于深山,弟子不多,但却是天下消息往来的中枢之所。传说百兽帮祖师精通兽语,在帮中驯养百鸟,皆能识人声、仿人语,飞鸟遍布天下,百兽帮很容易便掌握到江湖中大小秘辛,成为江湖中资历最古老的一个门派之一。不同于江湖中其他门派敌我分明的界线划分,百兽帮从立帮之初就位于绝对中立的位置,他们掌握着从最隐秘角落中收集来的只言片语,然后再将它以各种形式卖给最迫切需要这些消息的人,这成为他们确保江湖地位的王牌。
果然,听到这个要求,侯震威的神色顿时多了几分玩味:“公子可知,我帮的消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听得起的,有很多人想要以命相换,他们都未必能得到这样的机会。”
楚云七微笑道:“正因如此,我才想与帮主赌一把。”
侯震威摸了摸肩上的怪鸟,右手仍在不紧不慢盘着两颗铁珠:“公子想用什么筹码来赌?”
“一个消息。”楚云七道,“一个能让帮主感兴趣的消息。”
侯震威掏了掏耳朵,说道:“能让老夫感兴趣的,必然是重金难求的消息,公子就有这样的自信?”
楚云七没有回答,而是从袖中抖出一张信笺,上面印有一个鲜红的双龙标记。
侯震威的神色终于有了些变化,他将两颗铁珠收入怀中,眼珠转了转,语气还是不徐不疾:“确实有很多人想要知道这个人的消息,但他的传说真假难辨,我帮不做这样的生意。”
“无论真假,都有大把人的愿意为了他的消息花钱。况且,这不是生意,只是赌筹而已。”楚云七眨了眨眼,“我保证能给帮主一条从没有人听过的消息,不知帮主敢不敢冒险一试。”
侯震威权衡片刻,起身拿过身边少女手中的骰盅,随手摇晃了几下,倒扣在桌上,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楚云七微微一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学着侯震威的样子接过了身旁少年递过来的骰盅装模作样晃了几下扣到桌上。
“公子似是信心满满啊。”侯震威揭开自己的骰盅看了一眼,满意笑道,“只怕事与愿违了。”
楚云七笑着摇了摇头,忽然问道:“侯帮主想过没有,若是在下与帮主是同样的点数,这样算是哪一方胜。”
侯震威脸上表情丝毫不变:“若是这样,那侯某便甘愿认输。”
围观众人没听过还有这种赌法,都在心里暗暗称怪,要说这赌大小还勉强称得上有几分碰运气的成分,押平真是摆明了必输无疑。侯震威也是这样想的,此刻他的骰盅有六颗骰子,分别以从一到六的点数排列,这是双人骰盅中最罕见的情况,叫做步步生花,远比六颗满点更为难得,若是在赌桌上出现这样的局面,无论对方点数再大都是徒劳。况且以他们先前五盘对赌的经验,眼前这个所谓齐公子表面看着深不可测,实则就是一个虚张声势之辈,每一次开盅前都要发表一番故弄玄虚的言论,他原先看在此人是一个不知好歹的毛头小辈,不欲与他计较,只想从他身上多赢些钱给他个教训,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竟然还越编越离谱。
想到这里,侯震威干脆扬手揭开了骰盅,只听得周围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他心中暗自得意,不禁抬眼望去,想看看这位齐公子的脸色如何。这一看却是他先愣住了,只见对面的骰盅下赫然也出现了自一到六排列的六颗骰子,安安稳稳立在桌子上与他的六颗骰子遥遥相对。
一张桌子同时出现两个步步生花,这场景真是百年难见。赌场老板原本正在旁边端了个盘子蹿腾围观群众下注押这二位输赢,一看这气氛心里大叫不好,生怕这看着就不好惹的帮主发脾气闹出什么大场面来,当即钱也不赚了,将盘子往下人手中一塞就换上一副笑脸迎了上去,说道:“奇事,真当是奇事。我开场子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不如二位借此机会交个朋友,我做主,做个亏本生意,方才赌博所得的筹码都双价兑换,可好。”
说是亏本生意,实际上赌场老板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他这赌场小本买卖,最近才翻修一遍,比起这群山野帮众发起性子在这里砸桌掀凳坏了他的场子,几个筹码的钱他还是赔得起。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侯震威摆了摆手,竟然拒绝了他的提议。
“愿赌就要服输,侯某自己亲口应下的事断不会食言。”侯震威一双豹眼死死盯着眼前的“齐公子”,刚才的轻蔑神色已经荡然无存,“你想知道什么?”
楚云七淡淡一笑,说道:“几个月之前,江湖中出现了一个名为虚虫帮的神秘门派,他们有一种独门武器,形似软鞭,锋利如剑,我想知道和这个门派有关的事。”
侯震威的眼眸闪了闪,显然是对他所提的事有印象,但他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坐下抚了抚肩上红鸟的羽毛,似是在权衡所知消息的轻重。半晌,他才说道:“我只能告诉你,虚虫帮的创立者是一个男人。一个并不年轻的男人。”
这句话在旁人听来几乎等于什么都没说,楚云七却郑重点点头,然后拱手道谢道:“多谢侯帮主,在下明白了。这个东西仍留在这里,当作谢礼。”语毕,他就将方才放在手边印着双龙标记的信笺往侯震威的方向一推,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施施然离去了。
围观众人看得一知半解,自觉无趣,纷纷散开。侯震威身边的跟班接过他推来那信笺一看,却发现只是空空一张白纸,什么字都没有写下。那跟班心中大怪,正想将空白信纸递给帮主,却看到侯震威正在若有所思盯着那几颗骰子发呆。
“帮主,莫非……”他试探性问了一句。
“没错。”侯震威倒是出奇冷静,他拿起几颗骰子掂了掂,“骰子被动过手脚,动手脚的人应该刚才就已经趁乱离开了。我大意了,他是从一开始就算好了这一步。”
“……属下立刻派人去将此人捉回来!”跟班抱拳信誓旦旦道。
“让他去吧。”侯震威望着手心的骰子淡淡说道,“他送了我们一个更有价值的消息。”
“帮主这是何意?”跟班不解,“这姓齐的小子属下也听过,无非就是这金陵城中仗着家世优渥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他口中能有什么重要消息。”
“他并非真正的齐公子。”侯震威抖开手中空无一字的信笺,抚着唇上的胡须露出了沉思的神情。像他这样长年累月浸泡在各种纷繁复杂信息中的人,现在已经很少有消息能引起他这样大的兴趣了。
“帮主,难道他是……”跟班读懂了他的神情,不禁变了脸色。
侯震威点点头,伸手从肩上接下那只独眼怪鸟,然后站起身走到窗边望了望被乌云沉沉压住的天色。
“风雨欲来啊。”
***
金陵的码头边人声鼎沸,此时正是午间最热闹的时候,没有人会特意留神去关注旁边行人的动态。颜寄欢顶了一个打渔常用的斗笠抱胸站在一个小巷中,一双眼睛漫不经心流连在几步之外的烤鱼摊上,等摊主手中的几条生鱼在炭火上轮番滚了十圈,灰色的鱼皮都翻出金黄的颜色,她等待的人才终于慢悠悠从她的身后出现。
“真慢。”颜寄欢将斗笠拉得更低,边说边往码头边走去,“又不是大姑娘上花轿,换个衣服都要这么久。”
“这次的易容假面没有做好,换下来费了点功夫。”楚云七这时已经恢复了自己原来的面貌,看起来心情不错,“你走得可顺利?没有人追过来?”
“那侯震威心态不错,看样子是不打算和你计较。”颜寄欢带着楚云七东拐西绕,几下就转入一条小巷里,这地方比他们刚才经过的几条街都要肮脏拥挤许多,路边横七竖八的竹筐里大概是放着腐烂的死鱼,连同着污水挤在一起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她往周围看了一眼,轻轻伸手掩住口鼻,仿佛是难以忍受周围的味道,但压低的声线却没有半点波动:“你费这么大劲让我混进人群将骰子替换掉,只是为了得到一条模糊不明的消息,未免太亏。照我看来,既然这老头一副对虚虫帮了若指掌的样子,还不如我们趁夜混进去,麻袋套头,痛殴他一顿,揍到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何必费这周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