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他能透露给我的极限了。”楚云七摇摇头,“百兽帮听语但不解语。表面上来看他们手上掌握和流通着江湖门派的大小秘闻,但他们从来不会主动干涉消息中传达的任何信息,他们只是作为消息的中转站。对某个人来说可能事关生死的一句话,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数万碎片中的一句。他们将消息作为利益交换的工具,自己却绝不会牵涉其中,这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鸟兽尚有情,百兽帮却要弟子完全置身尘事外,真是难为人。”颜寄欢不禁咂舌,“难怪百兽帮弟子个个都长了一张厌弃人世的死人脸,这样一说便合理了。若是叫我听到我过去仇人垂死病榻的消息,我很难保自己不会千里迢迢跑去他们坟头放鞭炮。”
“但这样也并非没有好处,正因为百兽帮的绝对中立,从他们口中得到的消息必然是可信度最高的。”楚云七忽然在这条小巷的出口前十米处缓下脚步,“我们换条路走。”
颜寄欢有些不解,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些:“你不是说要再去正武堂骗张百门风云会的请帖来?下午那李全甫就到了,在……”说着说着,她就觉得楚云七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她心里一沉,松开斗笠抬眼一看,只见段临风正站在他们的十米开外抱着把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伤好了?”段临风开口,仿佛他只是在江边垂钓偶遇老友。
楚云七的脸上百年难遇地出现了束手无策四个字。
“小风……”楚云七憋了半天,终于挤出两个字,“真巧。”
“飞龙少侠想去百门风云会,何必舍近求远。”这一回轮到段临风看着他笑了,“本庄主这里就有现成的请帖。”
颜寄欢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轮转几圈,她不太确定是什么让段临风的态度在短短几天内有了这样的转变,但她隐约地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现在楚云七受伤未愈,她的武功又远不如段临风,要是段临风再摸出把刀子来胡乱捅人,她可没办法保证他二人这一次还能全身而退。她转头去看楚云七,后者却不知道在权衡什么,垂着眼睛硬是一点回应都不肯给她。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颜寄欢咬咬牙,藏在袖中的铁环已经滑到指尖。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打不打又是另一回事。包羞忍耻非巾帼,被人提着剑堵了两次路,她咽不下这口气。
段临风的目光又落到颜寄欢身上:“小霜想见你。”
颜寄欢正在琢磨打到段临风的哪处穴道能够暂时制住他又不至于重伤他,忽然听到这句话,她猛地收住了力:“你说什么?”
“我的话不会重复第二遍。”段临风已经移开了目光。
颜寄欢抬眼,漾开一张比春风更为动人的笑颜:“还请段少主为我与楚兄在前方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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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可怜.jpg
第29章
金陵城另一边的闲生客栈,段临霜正坐在自己的房间无精打采地梳着搭垂在肩上的长发。她此刻已经换了一身庄重繁琐的广袖长裙,看起来与官宦人家的闺秀并无半分区别。这是她尚未离家前最常用的装扮,父亲曾说如此才能衬得她稳重。段临霜自己从来都不喜欢这个打扮,逃嫁后就将身上穿的衣服尽数丢了,但现在因丛智这样一闹,段二小姐随行清泉少主参加百门风云会的消息一下子便传了开去,原先她穿男装是想要隐藏身份低调出行,此刻却成了引人侧目的负累,与其应付那些探询的好奇目光,重拾旧日装束反倒成了最直接的保护。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别扭得要命。
在闹市起纠纷总不免引来官差注意,原先这些交涉都是由清泉山庄的长师或庄主出面去做,偏偏段临风去了码头,韩山道又忙于外务,暂时不在,于是应付官差的事宜就落到了她头上。
朝廷向来对他们这些江湖门派多有忌讳,但又碍于江湖势力根深蒂固,再加上每年三大世家四大门派都要花费不少银两打点上下,因而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于清泉山庄的弟子而言,这些每年平白无故撒出去的银子换来的好处就是出门在外的优越地位。就比如现在,段临霜不过是换回女装,又心不在焉地亮出了清泉山庄的玉佩,那几个官差立刻就领悟了她的身份,只囫囵盘问了几句,很快就揣着段临霜塞给他们的几锭银两离开了。
打发走了官差,段临霜又去客房中看了看丛智。此人枉担了一个江湖恶人的虚名,谁能想到竟然这样不禁打,只留了一句不清不楚的话就晕倒过去,怎样都叫不醒。段临霜照哥哥的叮嘱把他托付给韩山道,又令几个师弟轮流看守着,不要再出现节外生枝的事。韩山道此前已经听弟子说了来龙去脉,见到人后把了脉象,判断丛智是因受了极大刺激同时又中了严重内伤才会气血攻心,服下药丸后性命就不会有大碍,只是人一直昏迷不醒,有再多问题只能等他醒来再问。
等到段临霜处理完这些事已经接近傍晚,段临风中途托人送了口信回来,说船上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只是他中间被一些事绊住了手脚,需要稍晚一刻才回。段临风的口信说得十分模糊,段临霜原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谁想过了晚膳时刻人还是不见踪影,眼见着酒楼的客人都逐渐散去,惹得她不禁又胡思乱想起来,正想要动身寻找,结果刚出门就撞上了梁小武,拉过她就开始挤眉弄眼,说段临风回来了,带了两个人,正差人找她去。
段临霜原本没觉得有什么新奇的,清泉山庄在江南一带的影响力甚广,金陵就有不少商贾巨户曾与段天问是故交,段临风碰上三两个父亲的旧识也是正常。正想叫梁小武帮她找个借口回拒了这个邀约,没想到梁小武却摇摇头说非也非也,少主带回的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人,戴着斗笠,神神秘秘,身后还跟了一名小厮。不仅如此,少主直接把人带进了自己的房间,并且特意吩咐了要在房中多加一张床,连韩师叔方才去打探都被拒在了门外,此刻正气得脸青呢。看样子,只怕是少主在金陵惹下的风流韵事。
风流韵事?段临霜听着这四个字觉得不可思议。她这哥哥一向对女人冷冷淡淡,长那么大都没听他嘴里冒出过哪家小姐的芳名,还以为他是一心习武,想不到背地里还是个狂徒,他们到金陵不过一天,分开也不过几个时辰,就这样短的功夫段临风还能抽空给她找个嫂子?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莫不是他这三年表面神隐,暗地上在金陵藏了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红颜知己?
段临霜越听越按捺不住好奇心,匆匆打发走了梁小武就往段临风的房间走去,果不其然,半路就看见韩山道正一脸阴霾地站在走廊上徘徊,一见段临霜他就迎了上来,劈头盖脸便质问道:“少主藏在房中那女子是怎么回事?”
段临霜自己都尚是一头雾水,却先被师叔责问了一通,顿时觉得莫名其妙:“我也才刚刚赶来,还没问师叔呢,怎么反倒怪起我来。”
韩山道见她一脸吃惊,料她亦对里面的情况也是一知半解,只好叹了口气解释道:“少主同我讲,那女子是他路上遇到的旧识,之后要与我们同行。我原本想进去瞧瞧,被他拦了,说明日再谈,倒是要我寻了你进去见他,我也属实弄不灵清你们两兄妹在做什么,一下往客房里塞个人,一下又往自己房中藏个人,正值多事之秋,你们二位小祖宗消停些吧,否则我回去也无法向四位师兄交代。
段临霜听了暗自不悦,腹诽为什么每次段临风招的骂都得她来跟着一起挨,但是她心里急于去一探究竟,不想和韩师叔过多纠缠,只胡乱应了几句就往哥哥房中去了,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低声说话的声音,确实有一个女声夹杂其中。段临霜顿感头痛,三年前自作主张带一个男人回来,这一次又自作主张带个女的回来,次次都拉她做同伙,别人忙到脚不沾地,他身为庄主却还有空来一场风花雪月的相遇,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思及此,段临霜也顾不得细想,抬手就重重拍了拍门框。
“段临风!开门!”
里面有了片刻的沉默,接着是一些响动,很快段临风就过来开了门,段临霜越过他往里面一瞧,分隔内外室的屏风后晃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影,通往内室的地面被各式各样的植物药材堆满,屋内还弥漫着一股说不清楚是什么的古怪味道。
“什么怪味?”段临霜皱起眉头。这好像不是她想象中情人幽会的场景,而且为什么那小厮也在段临风屋子里面呆着。
“易容材料。”段临风简单解释道,“之后会有两个人和我们同行,不方便以本来面目出现。”
“所以你下午去了这么久,是在忙这个?”段临霜一边进屋一边偷偷打量屋中的布置,原本放在外室中间的桌子被挪到了一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新加的床。
段临风没有立刻解释,而是将她拉了进来,又把门仔细关好,然后才转过头对屏风后的人影说道:“出来。”
小武和师叔口中的神秘女子终于走出来露出了她的庐山真面目,段临霜看了一眼就差点背过气去,什么嫂子,冤家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