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段临风放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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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段临霜踏入竹林小院时，琴曲已经换了一首。比起方才那首曲的决然悲怆，这一首曲则更为凄婉哀伤，似是午夜梦回时低声的呜咽，又像是某种极为深沉无处诉说的思念。这首曲子并不罕闻，是一个古谱，传说正是原主为怀念故人而作，段临霜曾听过许多遍，大多是偶尔路过谁家屋顶从一些失意的穷书生或者伤了心的闺阁小姐那边听得的。她从未听过哥哥弹这样的曲子，琴化心声，这样的曲子至情至性，只有深情之人才弹得出其中韵味，她从未觉得她哥哥是有这样心境的人，可此时此刻段临风的琴音却比她听过的任何一个版本都要压抑。
竹林小院，夜半琴声，丝弦叹。你的心中又在想什么？
她正站在院落里发着呆，琴声已经停了，她回过神来去看段临风，发现段临风已经起身收起了琴。
段临风见到她出现，脸上也没有什么意外神情，照旧将琴背到背上，不冷不热地问她：“怎么还不睡？”
“我听到琴音。”段临霜指了指他背上的琴，犹豫道，“……我从来没听你弹过这样的曲子。”
段临风点了点头，说道：“偶尔在琴谱上翻到，随手练练。”
“哥哥……”段临霜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现在恐怕不是什么翻琴谱的好时机。”
段临风顿了一下，却没有正面回应她，而是不咸不淡地说道：“夜深了，早日歇息。”
段临霜急了，上前一步追问道：“你清楚那些事情十有八九和他脱不了干系，是不是？”
段临风不接话。段临霜怕他不肯信自己，更是焦虑，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三年前我不告而别，你气我也好，怨我也好，是我应得的。可如果不是因为担心你，我本是没必要回来的，你知道的。难道到了这一步，你还不肯信我吗。”
段临风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低头轻轻拉开段临霜拽着自己的手，然后轻声叹道：“不是你。”
他手心的凉意让段临霜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抬头问道：“那是什么？”
段临风摇摇头：“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回去睡吧，我自有主张。”
段临霜却不肯走，她将衣角揉了又放，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哥哥，你总不会还在顾念你与楚云七旧日的感情吧。”
这三个字又让段临风的身子不自觉地一绷，他往后退了一步，冷冷说道：“不是。”
段临霜抱起胳膊看着他不说话。段临风看她神情，沉默片刻，终于松口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发生了什么？”
段临霜愣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哥哥突如其来的坦诚。
段临风背过身，仰头看向天上的一轮明月。
“最后一次见面，我做好了准备，那时我想着只要他多说一个字，我都会信他，但是他没有。”
“他宁可与我交手，也不愿给我一个解释。”
“三年了，一个字，一点音信都没有。”
“如果这就是他的解释，那么下次见面，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第19章
对于居住在临安的人来说，西湖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楼外楼也不过是一个他们每天都会路过的酒楼。
如果你揪住一个游人问临安的名胜传说，他大概会开始细数那些在孤山脚留下足迹的文人墨客。他们会指着西湖旁边那座半隐在青山绿林之间的酒楼告诉你，喏，这就是那个楼外楼，当年谁谁谁还在那里喝过酒作过诗。
临安是一个很美的地方。暖风吹，细雨霏，游人醉。风流雅致，世间难寻。
人人都知临安美，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临安的另一面。它在过去曾经被叫做武林。一个叫做武林的地方，必然会和江湖人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对于江湖侠客们来说，西湖并不仅仅是西湖，而楼外楼也不仅仅是一座酒楼。
它们是一切传奇开始的地方。
楼外楼的临窗雅座上，一个身着云杉色外袍、约莫三十岁出头的男子正在神采飞扬地说着什么，他身边坐着五个身着竹青色短打的少年，这些少年看起来都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一个个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个男子，完全被他口中的故事所吸引。
“……一百年前，天下大乱，朝中宦官外戚乱政，民间侠盗层出，段家先人原本是朝中一员，后因遭小人构陷，被贬为庶人，举家搬迁至此，当年的清泉五杰均是当年追随段家先人的部下亲信。当时六人流亡至临安，便是在这西湖边歃血为盟，以佩玉为信物，结为生死之交。后来几经战乱，六人失散，直至段氏先祖遁入深山在山上建起清泉山庄，段家在江南一带名气渐盛，其他五人慕名寻来，几人重聚，携手建起了现在名满天下的江南第一庄。而当年六位师祖立下生死之誓的地方，正是在我们现在坐着的位置。”
桌上几人听得入神，眼中纷纷流露出敬畏之意。这时边上来了一个身形瘦小的少年，这人乍一看清秀文弱，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桌上人见了他却纷纷让开了位置。少年落了座，一开口却是女声：“师叔，你怎么又在胡说八道。”
此人便是扮了男装的段家二小姐段临霜，她也穿了一身利落的轻装短打，头发高高束起，比起真男儿更添了三分俊俏。而被她叫做师叔的就是清泉五杰中年纪最小的啸虎剑客韩山道，与他们两人同桌的正是从数百弟子中精心挑选出的五个最优秀的少年。百门风云会召开在即，此次他们一行人出现在这里便是为了赶往江北的玉笛山庄赴会。
段临霜与韩山道相处时向来没大没小，庄内众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因此见段临霜这样上来就拆自己的台，韩山道倒也不生气，反倒笑眯眯问她：“那二公子说说，我胡说八道什么了。”
段临霜眨眨眼，说：“师叔漏了一点，此’楼外楼‘非彼’楼外楼‘。”
那几个少年来了兴致，齐刷刷将目光投向段临霜，追问道：“那师姐说的是哪座楼外楼。”
段临霜冲他们招招手，语调神秘：“现如今这座酒楼成立也不过数十年，只是取了’楼外楼‘这一名号，不可能是清泉先人结拜之处。要想要找到真正的楼外楼，得往楼外去找。”说到这里，段临霜伸手指了指窗外，窗外刚下过一场秋雨，湖心水雾缭绕，只能隐隐能看到几叶扁舟和远处青山的轮廓。
“这哪有什么楼啊？”一个少年探头看了半天，不解道。
段临霜却气定神闲地抓起了一把瓜子，说道：“战乱年代，一群逃难的人哪有什么闲心与闲钱在大酒楼挥霍，所以楼外楼不过是一个假托，专门拿来骗骗你们这些后世的无知小孩罢了，真正的那座楼外楼或许早已成了荒野破屋了。”
少年们刚刚亮起的眸子立刻又黯了下去，韩山道给她逗得好气又好笑，转头便揶揄道：“现在一副什么都看不上的样子，前些天不知是谁哭着喊着非要少主带她出庄的。”
“楼虽是假的，但架不住人家的醉虾勾人啊。”段临霜说着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只剥好的醉虾，然后探头往楼下看了看，嘀咕道：“哥哥说着去给庄里写信报平安，怎么到现在还不来。”
“少主虽鲜少出庄，但也不至于在临安城里迷路，你就放宽心吧。”韩山道从怀中掏出一个酒壶，气定神闲地喝了起来。
“不过这一次真难得，少主一年到头都不会露面几次，这一次竟然肯亲自带我们出来。”坐在段临霜左边的少年开口道，这个人名叫梁小武，是五个少年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今年十五岁，平时活泼好动，话也最多。
“小武，管好自己，莫要非议少主。”坐在段临霜右边的少年开口淡淡说道。说话的是梁小武的双胞胎哥哥梁大文，与弟弟不同，梁大文素来稳重，也最得他们五师叔刘宣的器重，兄弟俩一文一武，一动一静，倒真算是人如其名。
梁小武一听这话不服气了，立马就跳了起来，段临霜见状赶忙一把抓住了他，然后往他碗里夹了个桂花糕：“与其吵架不如多吃点东西，吃饱了回头打起架来也不会丢人。”
梁小武到底是个孩子，气来得快消得也快，把糕点往嘴里一塞，扭头就笑眯眯问道：“师姐向来不喜热闹，这次怎么也跟着出来了？”
段临霜被问的语塞，她此行出庄当然是有自己的理由。那“怪鞭党”来势汹汹，似是有意针对清泉山庄而来，哥哥却仍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让她不免心焦。再加上颜寄欢那张纸条，字里行间都像是意有所指。可这些心思她也不能当着师叔师弟的面明说，只得随意笑笑说道：“我这不是在庄里关久了，闲不住嘛。”
“最近江湖中波诡云谲，师姐还是小心为上，千万别掉队了。”梁大文年纪虽不大，说话却已经颇为老成，段临霜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但毕竟自己确实是两次落跑，名声在外，也不好与他计较，还是依样给他夹了块桂花糕，说道：“放心，有你们在，师姐掉不了队。”
一行人正吃着，忽然楼下一阵骚动，段临霜探出头去一看，楼下的人闹哄哄进来了一群人，为首那人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穿了一身紫金色长袍，拿了一把扇子，扇子底部吊了一枚明晃晃的金扇坠，他身后跟了十余人，有男有女，皆穿玄色衣衫，牵了高头大马，手中执银弓，身后背剑筒。段临霜只看了一眼脸色就青了，为首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苍梧派的新任掌门金白晓，当日段临霜正因逃了与他的婚事，才引发了后面那一连串的祸事。而比这更让她不能理解的是，她哥哥段临风不知为什么也出现在了金白晓的旁边，一身黑衣煞是惹眼，两人是有说有笑，乍一看不像是旧敌，倒像是故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