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临风被他逼问得额头冒汗,声音都不自觉轻了下去:“朋友有难,我自然要……”
蓝长老眯起了眼睛打断他:“归虹谷一向欢迎朋友,但颜寄欢真算得上是你的朋友吗?”
段临风哑口无言。他和颜寄欢从来都算不上朋友,非要说起来可能说过的话都没有十句,里面有九句都是在互相辱骂。但这又与他想要帮归虹谷有什么关系?他是和颜寄欢不对付,但他总不能看着又一个无辜的人被扯进他父亲造下的余孽里吧。
段临风张嘴正欲反驳,蓝长老却已经不肯再给他机会:“我的问题到此为止。你不算是归虹谷的朋友。”
“等一等!我还有问题要问!”
五排之外有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姑娘忽然举起手来。她周围的女孩们都会心地捂嘴轻笑起来。那姑娘没有理会那些笑声,而是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了段临风面前。
“石儿,你若是提了问题,你的金叶子就不能算数了。”绿长老提醒道。
“我知道规矩!”这个叫做石儿的姑娘将腰间的金叶子交到绿长老手中,“这个问题很要紧,我一定要问。”
窃笑声更大了一些。石儿从袖间拿出一个香囊递给短临风:“段公子,你还记得我吗?五年前的百门风云会,你将你的香囊送给了我。”
段临风愣了一愣。他完全不记得还有这回事。楚云七在他旁边十分刻意地清了清嗓子,连段临霜看他的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
等一等……这香囊的确有点眼熟。这是他用来装雄黄的香囊!在五年前百门风云会开始前的几日,他曾在山间遇到一个和临霜一般大的小姑娘,被苍梧派所豢养的毒蛇团团围住,吓得神志不轻,他替这姑娘赶走毒蛇,又随手将自己的雄黄香囊送给了她。那几日他十分忙碌,转眼就把这事忘到脑后,以至于后来进山洞时叫那些报复心颇重的毒蛇咬了一口,差点丢掉性命。
眼前这个石儿姑娘的容貌渐渐和五年前那个小姑娘重合,他惊讶道:“是你……?”
石儿的脸微微红了红。她清了清嗓子,说道:“段公子在山洞之中被蛇咬伤,险些丢了性命,全因你将香囊给了我的缘故,当时我们素不相识,我并不是你的朋友,你还是帮了我。无论旁人怎么想,你在我心中已配得上是归虹谷的朋友。”
段临风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举手之劳,难为姑娘记挂。”
石儿摇了摇头,将香囊塞回他手里,说道:“如今物归原主,我的心愿也了了。”
语毕,她便转身跑回了圆木坐席之中。绿长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再站出来,她便对段临风说道:“请段公子在旁等待,要开始表决了。”
段临风将那个香囊收入袖中,楚云七已经在一旁等他。见他过来,楚云七伸手便揽过他的肩挨了上来,语气也变得言不由衷:“从前我说你不解风情,想不到你也有那么怜香惜玉的时候。”
段临风暗自觉得好笑:“你又瞎吃什么飞醋。若我不将这香囊送人,你我哪有做朋友的机会?”
楚云七抽了抽鼻子,想想他说得也有一定道理,于是也放宽了心:“那你什么时候也送我一个?”
段临风忍不住轻笑一声,故意问道:“我以前要送你,你不是嫌这是小孩玩意不稀罕吗?”
楚云七揽着他的胳膊往里收了收:“如果是独一份的我就稀罕。”
两个人又低头说了一会儿话,藤条上的金叶子已经满满当当挂满了两条。不知是不是这位石儿姑娘的问题真起了作用,绿长老报数时,段临风所得的金叶子数量竟然比楚云七还要多出二十三枚,连不苟言笑的橙长老也将腰间的金叶子挂上了他头顶的藤条。
只是他们两人的金叶子总和加起来也只有一百二十一枚,若是想要达到半数,段临霜必须以一己之力拿到至少一百一十六枚金叶子。
“段临霜,你是最后一个。”
——
段临霜走上前时暗自将簪子插进了发间。
这根簪子是颜寄欢走时无意间留在清泉山庄的,也是她能携带的最接近武器的东西。她不想要在这里动武,可是从开始到现在的每一个人都在有意无意地阻止她见颜寄欢,所以她必须准备一些必要的预防措施,若是她没能过山神,那么她就算是硬闯都要闯到颜寄欢面前。
“……段临霜?”
她猛地回过神来,原来是绿长老在叫她。
“什么?我没听清。”她说道。
蓝长老的目光若有所思地从她的脸挪上她的发梢:“你还藏了一样武器。把你的簪子交出来。”
甚至不是问句,而是命令。他只是看了段临霜一眼,就看破了段临霜所有的心思。
段临霜下意识想要否认,却又想起楚云七说过的话。天下任何谎言都瞒不过蓝长老的眼睛。
“这是颜寄欢的簪子。”她干脆承认了,“这是她送我的东西,我不会交给任何人。”
这也是实话。只说一部分的实话并不算说谎。所以她的神情一定非常坦然,看不出任何破绽。蓝长老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放过了这个问题。
“你与我谷弟子颜寄欢是什么关系?”他问道。
“她是我的……”
朋友?侠侣?段临霜答不出来。她不知道她们的关系对颜寄欢来说算什么,又或者应该用什么词句来形容她们之间的关系。她是故意与自己断了联系么?她们从前的一切还作数吗?不会。颜寄欢不会故意丢下她。她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一定是有什么阻止着她来见她……可归虹谷看起来风平浪静,并不像是遭遇了什么大事。难道是颜寄欢的师父们知道她们的关系,一怒之下将她关起来了吗?不对。归虹谷的门风一向松弛,应该不是因为这件事……
沼泽地里的污泥黏在段临霜的皮肤上,被风一吹干巴巴地拉着她往下坠,她忽然感到混乱不已——
“……我们是朋友,我很关心她。”
蓝长老看起来完全没有被她的回答说服。他又问道:“既然如此,那她已经音信全无这么久,为何你到现在才想起来关心她的安危?”
他的语气搅动了段临霜心中的不安。愧疚像鱼刺一样鲠住了段临霜的喉咙。她为什么到现在才想起关心颜寄欢的安危?因为她从未想过颜寄欢会出事。因为在他们四个人之中,颜寄欢是最不可能出事的那一个。颜寄欢和他们三个不一样,她没有重得喘不过气的家世,没有沉到接不住的责任,她是高山上的晶雪,是天宫上的月桂,应该永远明艳自由,段天问和清泉山庄的脏事沾不到她的半分衣角。
她怀抱着侥幸,总以为她可以做清泉山庄的二小姐,同时拥有颜寄欢的陪伴。她还是太贪心了。想要的太多,放手又太迟。她早就该想到颜寄欢从跟她一起出现在镇渊台上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她拽进了这摊污泥之中。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一滴一滴滑落,她颓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蓝长老虽然擅于攻心,却也想不到段临霜的反应这样大,不过才两个问题就已经招架不住。虽然他对清泉山庄没有什么好感,但段临霜到底也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这眼泪落得情真意挚,他不忍逼她太狠,语气不禁缓和了一些:“事情还没有走到绝路。你要明白我并非有意为难针对你,只是归虹谷先前已经不慎叫贼人混入,因此才查得严一些,若你是真想救她,那么就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叫归虹谷弟子都明白你的心意。”
贼人?段临霜猛地抬起头来:“谁?果真有人危害归虹谷是吗?寄欢到底在哪里?求你们让我见见她!”
不知是不是她这一连串的问题触动了什么,圆木席上的气氛骤然沉重了起来。
“我们是来帮忙的。”段临风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质问道,“若真的已经有贼人对归虹谷下手,你们这样只是在无端拖延时间!”
“贼人正在山谷之中。”橙长老开口道,“正是因为知道始作俑者是谁,所以我们才觉得不让任何人入谷是最稳妥的决定。”
青长老摸着兔子接话道:“但归虹谷说到底不是我们七人的一言堂,所以让不让你入谷,还是会由归虹谷的弟子集体决定。若是他们觉得让你入谷可以解决我们如今的困境,那么我们也不会置喙。”
“段临霜,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你,”蓝长老打断他们,“如果救颜寄欢意味着要伤害你曾经亲近的人,你还愿意坚持吗?”
段临霜听着他的措辞,忽然心一沉,追问道:“周歌……是不是周歌在这里?”
绿长老点了点头,道:“我们不清楚她为何会来这里,但我们知道周歌曾抚养你与段公子长大,我们不愿你们清泉山庄的纠葛伤害归虹谷的弟子,所以倘若你们没有十分的把握,我们不会放你们去见她。”
“带我去见她。”段临霜斩钉截铁道,“颜寄欢不止是我的朋友,她是我的心上人,就算你们现在要用我的命去换她的命,我都会眼睛不眨地答应。”
这句话一出来,不但圆木席上鸦雀无声,几位长老的眼神都变了。段临风听得眉头都纠到了一起,楚云七好歹才将他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