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一次来怎么没这个规矩。”思前想后,他还是嘟哝着将双龙镖交出以示尊重。
“规矩变了。”洛怡接过双龙镖和越秀剑,转身看向还在斟酌不决的段临风,“段少主若觉得不妥,我现在就可以着人护送你离开,归虹谷从不做强人所难之事。”
段临风看了看心急如焚的妹妹,终于勉强放下了戒备,将断水剑如约交出。
就在三人上缴武器之时,圆木席前归虹谷的弟子已经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的林中赶来了。在坐席最前方摆了七樽圆木座,归虹谷几位长老端坐在上,他们的衣着打扮都与谷中弟子大差不离,乍一看甚至分不出男女之别,唯有皮肤上的各色纹饰将他们区分开。段临风隐约记起归虹谷长老都是以纹在脸上的颜色来自号,从未有人听过他们的真名。
洛怡将他们三人带到为首那位脸上纹着红纹的长老面前简单地介绍道:“红师父,这三个人闯进谷中,说要见颜师妹。”
红长老是个和颜悦色的老头,看起来至少已经有六十岁,一半的头发都已花白。他看清楚云七之后,立刻热切地向他伸出自己木质的右臂:“我道是谁,原来是楚兄弟,快来坐下。”
楚云七还没回话,他身旁一个手捧陶器的女人就开口打断了他:“你知道规矩,他不是归虹谷的弟子,无论是不是熟人都要再过山神。”
从她手腕上的橙色纹身来看,她大概是归虹谷的橙长老,就在她说话时,她手中的半镂空陶器散发出淡淡暗香,正是方才那种驱走群鸟的奇香。
“洛怡,这两位是?”
一个抱着白兔额头纹青的人走上前来。他身材纤弱,说话时有一种雌雄莫辨的温和,相貌又是极其柔婉的,乍一看之下只有二十岁出头,只有细看才能看出岁月留在他脸上的痕迹。
“青师父,这是清泉山庄来的段公子与段小姐。”洛怡将段家兄妹的佩剑交到他手里。
“段公子?”青长老瞥了段临风一眼,又将目光挪回怀中的兔子身上,“原本死了的人都能活过来,有趣。”
“颜寄欢是我的弟子。”
一个人高马大脸侧纹了两道黄纹的女人凑了过来。与男生女相的青长老全然相反,黄长老眉目疏朗、人高马大,生得英气十足,唯有开口时才能隐隐听出是个女人。
她的目光落到了浑身泥泞的段临霜身上,颇有几分审视意味:“你是为了见她才将自己弄成这样的?”
段临霜早听颜寄欢说过她入谷就拜入了黄长老门下,如今迟迟不见颜寄欢的身影,又见黄长老主动与自己搭话,连忙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追问她道:“她在哪里?她还好吗?究竟发生什么了?我要如何才能见到她?”
黄长老摇了摇头,不欲回答她的问题:“过了山神,你才是我们的客人,到那时我自会告诉你缘由。”
段临霜急得要命,还想再与她讨价还价,耳旁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哨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过去。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正在吹奏金叶子,见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她才从口中取下金叶子挂到腰间,她抬手时露出了双手藤条状的绿色花纹,布满整个手心手背,像是血管一样一路蔓延至她的小臂。
她看向楚云七、段临风和段临霜,说道:“三位既然来了山神庙前,便是接受了我归虹谷的全部规矩,容不得半途反悔,你们可有异议?”
段临风看起来颇有异议,但看见段临霜和楚云七都点了头,他也只好跟着点了点。
绿长老转过身,伸手拍了拍身旁一个正在靠着树桩打瞌睡的男人。那男人眼尾纹着蓝色花纹,人却长得五大三粗。他懒懒坐起来,也没有多说话,只是将圆木席扫视一圈,然后低头向绿长老耳语几句,又懒洋洋躺了回去。
“那便是蓝长老。”楚云七侧过身悄悄对段临风说,“他只用扫一眼就知道树上有几片叶子,这世间最高明的谎言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我一直都想知道他这眼睛是怎么生的。”
这时,绿长老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窃窃耳语:“紫长老因故无法到场。归虹谷弟子在谷弟子共五百四十三位,实到场四百七十四位。三位想要入谷,共需在场至少二百三十七名弟子的支持。请三位移步山神庙前,过山神就此开始。”
接着,她伸手往古木一指,示意他们站到木制站台上。三人这时方知原来这古木就是山神庙本身。
——
楚云七是第一个站在台前的人。
蓝长老盘腿而坐,鹰一般锐利的双眼直勾勾盯住他的脸,压迫感比方才的洛怡更甚数倍。
“楚云七,你上一次来时是为了躲避你的敌人,是么?”
他开口并没有直接切入正题,而是转了个弯问起他上一次来归虹谷时的旧事。楚云七斟酌片刻,觉得这个问题似乎没有什么陷阱,于是十分干脆地回答道:“不错。”
蓝长老微微一点头,又追问道:“那么这一次与你同行的人,可是你上一次想要躲避的敌人?”
楚云七愣了愣,下意识辩解道:“这……人生无常……化敌为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那么我就当你回答了是。”蓝长老干脆地打断他,“下一个问题,你这次想要探望的人是归虹谷弟子颜寄欢吗?”
“是。”这个问题楚云七答得很快。
蓝长老继续问道:“颜寄欢曾经与你的同行之人所在门派起过冲突,是么?”
楚云七又不敢回答了。假如他说是,那么就会让他们三个人的动机看起来非常可疑,假如他矢口否认,蓝长老一定会揭穿他在当众说谎,归虹谷弟子只会更不信任他们。
蓝长老见他不说话,知他是默认了,转而又抛出下一个问题:“你的同行之人是你与颜寄欢曾经的敌人,但你却不认为他们两个会给归虹谷带来危险,为什么?”
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自我辩解的机会,楚云七连忙开口解释道:“我虽曾与清泉山庄有过误会,不过如今误会已经解开。颜寄欢曾在清泉山庄居住数月,清泉山庄待她以贵宾之礼,更谈不上敌对。”
圆木席上议论的声音大了一些,唯有蓝长老不为所动。从开始到现在,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楚云七的脸,一直盯到厚脸皮如楚云七都开始额头冒汗,他才终于收回了目光。
“我的问题到此为止。他没有说谎。”
席上的议论声又持续了一阵,接着便有弟子陆续起身走上前来将自己身上的金叶子挂上楚云七头顶的藤条。等到这些挂叶的弟子都重新坐定,红长老站起身来,将自己的金叶子挂了上去。
蓝长老轻声报出了一串数字,接着绿长老便宣布道:“共四十九枚。”
段临风在一旁看得是越来越心虚。他原本以为不用比试武功的考验定然不会太难,却不想这蓝长老只凭一双锐眼和一张嘴就能叫楚云七毫无招架之力。要是连云七这样曾经在归虹谷住过两年的人都只能拿到四十九个人的支持,凭他和段临霜两个人要赢得剩下一百九十八个人的信任,岂非难于登天。
真是活见鬼,想清泉山庄与归虹谷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从进谷到现在每个人都对他们防备万分,紫长老又去了哪里?
正暗自思忖着,绿长老突然叫到了他的名字。
“段临风,你是第二个。”
几百双眼睛一齐投到他身上,他走上前去,与退到一旁的楚云七对视一眼,终于觉得安心了一些。
“你说你是段临风,既然你没有死,为何不回自己的地盘,反而要隐姓埋名跑到我归虹谷里来。”蓝长老一上来就开门见山问道。
“我……”段临风愣了一愣,他本以为蓝长老会问他是如何死而复生,又或者像九行仙一样要他证明自己的身份,却不想他直接跳过了这些步骤,上来便追问起了他的动机。
他尚不清楚段人杰对归虹谷做了什么,若是贸然回答,触了什么忌讳,落得像当日镇渊台上那样百口莫辩,岂不是辜负临霜。
思来想去,他决定将这个问题摊开讲明:“此事牵涉清泉山庄的纠葛,一时无法说清。我三人是在追查途中偶然发现归虹谷可能会被牵涉其中,因家妹担心贵谷弟子颜寄欢的安危,才决定起身前来探访。”
对于他的回答,蓝长老不置可否,他的眼珠转了转,忽然换了一个口吻问道:“这几个月以来,你都身处何处?对江湖中所发生的事情知道多少?”
段临风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老实答道:“我一直被困于镇渊台下,不知长老所指为何。”
蓝长老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变换着问题的方向追问他:“你当日跳下镇渊台是与清泉山庄决裂之意,那么如今你又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你已经不是清泉少主,你还能为清泉山庄造的孽负责吗?”
段临风心中疑虑更甚,只好尽量挑着好听的话来说:“若门中纠葛果真牵扯到归虹谷,临风定尽心竭力替归虹谷纾困。”
蓝长老摇了摇头,显然并不满意他的回答:“你与归虹谷平素没有往来,你为何要关切归虹谷的安危?归虹谷又如何相信你是来帮我们,而不是给我们带来更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