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恳求道:“爹,你不能杀我!”
何季永沉下脸,呵斥道:“……你在人前胡喊什么?”
赵佑运:“爹,我才是何长旭,我才是你儿子!”
何季永沉默片刻,又道:“男子汉大丈夫,为求苟活忘了自己的祖宗,丢人现眼。”
赵佑运恳切道:“爹,我说的是真的,我才是何长旭,我母亲当年让我来寻你,我的信物被盗,我……”
多年来,他与真正的赵佑运互换身份一步步往上爬,他故意命“何长旭”与何季永接触,是为试探,也是为来日告知何季永真相时,让他刮目相看,令他追悔莫及。
不该是现在这样的,不该这样!
何季永摆了手,唇齿微动,无言地吐出一个字:“杀。”
赵佑运:“!”
见哀求无果,赵佑运终于抛下最后一丝希望,下了同归于尽的决心:“何季永你个心狠手辣的老东西,想拿我当替死鬼,休想!”
……
百丈外,阮棂久倏忽变色,抬手搭上唐少棠肩膀,稍一使力,两人同时向后急退。火/药炸出冲天黑火,将整个车队一口吞没。破空的轰鸣声撼动数里之外的山谷,一时群鸦出谷,走兽悲鸣。
阮棂久毫发无伤望向车队破碎的残骸,眉头微蹙。
残骸中,有人四肢溃烂,垂死匍匐而行。
“赵佑运”面目难辨的脸上骨肉微颤,费力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望着逐渐转亮的天色,眼底的光亮慢慢褪色。
何长旭:“……”
人生走到尽头。
他没有如母亲期望的那般找到庇护自己的父亲。
他也没有如自己渴望的那般出人头地,高高在上地将众人踩在脚下,任谁都不改欺辱小瞧。
记忆里一点残存的温情,也只停留在赵家那些日子。赵家小姐跟在他身后,悄悄红着脸偷看他的模样。
他知道赵小姐心悦与他,可那又能怎样?
何赵两家联姻,是他的提议,他的功绩。
他曾有无数次机会表明身份,但他没有。他要等,等一个让何季永彻底刮目相看的机会。
所以,那时还没到表露自己身份的时候。会娶赵家小姐的“何长旭”,也不会是他。
赵贞瑜实在太平凡了,而他最恨的就是平凡。
她注定配不上自己。
后来,在何季永的授意下,他让“何长旭”以客人的身份联系无寿阁的夏长老。哪知那个留恋烟花之地意欲休妻纳妾的蠢材,唯一一次擅作主张的胆大妄为,就是选了赵贞瑜作为杀害目标。
那可是赵贞瑜啊。
她配不上何长旭,却是“赵佑运”心里最好的大小姐。
何长旭侧过头,看向何季永的方向。
到头来,他也没能欣赏到对方得知他身份后大吃一惊追悔莫及的表情。
方才他得知自己身份时,露出的是何种表情?
“……?”
不是后悔……
是……轻蔑?
是他最熟悉的,轻蔑?
那仿佛看待蝼蚁一般的,轻蔑,不屑,愠怒……唯独没有意外。
一种从未有过的不详之感涌上心头,他挪动着扭曲的断肢,一步一步艰难地爬向何季永,他张开嘴,想冲何季永喊。
你……早就知道?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知道我是你的亲生骨肉,还把我当成走卒来利用?
“!?”
何长旭想起放火时,何季永将妾氏与女儿留在屋内,他曾问他,你连女儿也不带走?
当时何季永怎么说的?
他说:不留下她,怎能以假乱真。
他还说:孩子可以再生。
当时他以为何季永口中说的孩子,只是指何莺莺。
没想到……竟也包括了自己?
“!!!”
何长旭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再也挪不动分毫,他撕裂的喉咙已经发不出正常的人声,呜呜咽咽像是鬼哭回荡。任凭他在临死前再怎么试图质问,怒吼眼前面目全非的尸体,也不可能再得到任何答案。
……
阮棂久:“炸了?人就这么死了?倒是便宜他了。”
说话时,他手自然而然地继续挂在唐少棠肩膀上。
“算了,省得我动手。”
他本打算不紧不慢地跟着,逼得何季永改道才动手,免得何莺莺将来一打听就知道何季永是死在她所指的路上,谁知这何季永与赵佑运竟然窝里反,自相残杀同归于尽了。
唐少棠眼角余光瞥见阮棂久指尖黑气,瞳孔微缩却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阮棂久拍了拍他的肩膀,方才后知后觉的地撤回手,道:“此间事已了,该回无寿阁了。”
唐少棠看着他的背影,垂眸应声道:“好。”
天已明,此地无风亦无雨,沿途腊梅飘香。
昨夜的朦胧细雨如同江边的雾气一般,已消散于茫茫夜色,既浇不灭何府大火,也追不至何季永的死路。唐少棠眨了眨眼,目光跟随阮棂久蜷曲的手指,落在他随风而摆的袖缘。那袖口绣的是月白水纹,像极了清清水流。
江中客船上那一场天知地知的交易,随之浮现。
……
彼时,阮棂久毒发昏迷,危在旦夕。
秋海棠与唐少棠表明身份来意后,并未叙旧,也没有温情款款的母子相认。
她说:“少棠,我说了这许多,你应该明白现在的局面了吧?”
唐少棠:“……”
他明白,但他宁愿不明白。
不明白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有师父,有在天上看着自己的父母。
等他明白了,他发现自己师父已死,他心中的慈母,原来一直在他身边,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一个活生生的人,长成如今这般模样。
秋海棠:“你比旁人了解我,当知我不会爱你,也不会爱任何人。我便省去那些惺惺作态,与你开门见山。”
她冷静如常地提出一个交易:他助她换了无寿阁的主人,她帮他救昏迷的阮棂久。
唐少棠:“……”
秋海棠的冷漠与疏离,唐少棠并不意外。
她是什么样的人,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处,任他再蠢钝也不至于一无所觉。
在得知她身份的刹那,他就想通了一切。
他那位喜怒无常心思难测的师父——婵姨,原来从来都是两个人。
两个人,却几乎权力相当。
秋海棠在楼里的行动虽不说完全自如,却也非处处受制。楼中人皆知,秋婵是楼主唯一信任的幕僚。既然秋婵才是楼主,那换句话说,其实秋海棠才是秋婵唯一信任的幕僚。
受如此重用,怎会事事无能为力?连自己的儿子也完全照顾不了?
她分明知道少时的唐少棠心底的支柱是什么,以她的蕙质兰心,又能有多少次机会多少种婉转的方法能在他经历绝望前救回他的心。但她没有,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她无动于衷,放手当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她是他的娘亲,却也不是他以为的娘亲。他不奢望从她那里获取什么,只没来由地觉得当夜的风格外寒凉刺骨。
唐少棠:“先救人,再谈交易。”
哪怕这个人对自己无半分母子之情,他们依然可以交易。
秋海棠嫣然一笑:“爱恨两面,你可想清楚了,你虽想救他,他却一样可能会恨你。”
前一刻,她还在劝说唐少棠答应交易,后一刻,她又摆出慈母之姿,说着戳心的提醒。
唐少棠没有搭理,只微微偏头,望向客房的方向。
他听到了动静,知道客房内的人已经醒了。
秋海棠也随着他的视线转眸,沉默片刻后轻笑道:“陪娘演一出戏吧,为了让你顺理成章地回到他的身边。”
末了,她观察着唐少棠的脸色,又补充道:“你也不必对他心生愧疚。他当初骗你一次,如今你骗他一回,岂非公平得很?”
唐少棠:“……”
从回忆中抽身,唐少棠倏忽抬眼,问阮棂久。
“你,想当无寿阁阁主吗?”
阮棂久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给问住了,他迟疑了片刻,回过头,坦荡道:“我就是无寿阁阁主,从你我认识之日起,我便是了。”
似是答非所问,似是意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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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码到一半没撑住睡了,今天再补一点字数。
4k多好像就是我的极限了,ε(?ο`*)))唉。
离Happy ending不远了!
第149章 你我(5)
阮棂久答完,正对上唐少棠凝重的脸色,在本就寒气逼人的晨雾笼罩下,看着就像跟挂了霜似的。
阮棂久:“?”
我说错话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答复或许不那么令人满意,却一时摸不准问题出在哪里。
“怎么突然这么问?”
唐少棠摇摇头,打算就此将话题揭过,阮棂久却突然起了穷追猛打的兴致,他朝唐少棠踏出一步,逼问道:“说。”
你不说我怎么明白?
唐少棠绷着脸,穷尽毕生所学,终于想出个不用说谎,也能成功绕开了真相的说法。
“因为……我对你好奇。”
好奇不假,他确实很想知道无寿阁阁主的位子,对阮棂久而言是否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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