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郁笑了笑,凑在毐面前,道:“一窝待着看似团结,可巢穴要倾覆了,里头的又能活几个?说不定将来我还要投奔你,只望那时,你能惦念兄弟旧情。”
毐道:“先生让毐去哪里?”
秦郁道:“大梁。”
面具之下的人不再发出声音,似是在试探秦郁的这两个字,究竟有几分真诚。
“都说好聚好散,你在魏国也摸清了道行的深浅,不必再屈居于垣郡。”秦郁说道,“放心,我自然不会拿过去的肮渍说事,我希望大家都高高兴兴的。”
毐行礼道:“谢先生成全。”
一个时辰过很快,毐从观台走下来时,空气不再呛人,黄火退得差不多了。
“先生,你喝口……”石狐子再度想送水,可惜晚了一步,此刻,炉火正白。
秦郁的眸中冲过一道闪电,倏地站起,敲了“洞天”和“木风”两块铃片。
“满月,闭洞天,加木风!”
“风火令,一组,闭天,加风。”
“风火令,七组,闭天,加风。”
“风火令,九组,闭天,加风。”
炉火正白是青金和锡金完全液化的表现,接下来,要快速升火候熔炼赤金。
赤金的熔点高,性格坚毅,在鏖战的过程中,一种木炭所具备的所有品质,燃热、稳定、持续性等,都将得到淋漓的展现,这是木火与金石隔着陶土的博弈。
石狐子手里的水袋开始膨胀,鼓鼓的,像随时要爆炸的鱼泡。冰不再滴水,而是直接蒸腾为白汽。他感受得到,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在因温度的上升而扩张。
白光把炼坊照得亮如白昼,随着炉压增加,液流减缓,冒泡的声音渐渐消失。
声音完全静止之时,一丝不显眼的青白之烟,从炉底飘散了出来。
青,是铜的焰色。
关乎成败的关口到来了。
合金熔炼过程中,剑范也在旁边窑炉进行预热,因在浇铸时,两边的接触温度将对剑器的形制和性能造成不可忽视的影响,而剑范取出之后,为防止爆裂,还需进行安装捆扎,这又需消耗时间,所以,风火令必须预判出青铜彻底成熟的时刻,并估计剑范冷却的速度,提前上范,才能保证金液在范中的充型完美进行。
前人记载到了这个关口往往已失去效用,因为任何突发情况都能造成火候的偏差,一个风火令要准确无误地把握住这个时机,没有经验,再多空谈也无用。
何况这次用的是草虫,机会只有一次,若金土没有如期相会,前功就将尽弃。
火候仍在上升,一步一步催逼,因铜含量大于锡,所以产生的主要是青气了。
焰色逐渐纯净。
秦郁做出判断。
“甘棠,上范。”
范坊工人立刻叫啸起来,全部上阵,按既定的速度,取出预热着的已经拼接好的剑范,搬到坩埚浇注口下面,先照机关装定于泥槽中,再用湿草捆扎三十圈。
火候则攀升至一个稳定的点,并保持稳定状态,即,过热。三类金体互相交融着血肉之时,上百双映着火光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炉口,眨都不眨。
剑范已经就位,一点一点地冷却。
然而,就在大功即将告成的时刻,炉底冒出的青烟骤然从众人视线中消失了。
甘棠皱起眉头。
莫说石狐子,就连姒妤也有些意外,一时间,整个炼坊的工师都开始犹疑。
“怎么,怎么会这样?”
“这可是虚烟,最为凶险。”
“不可能,除非是炭有问题。”
……
炭,有问题。
秦郁看着炉火,微微神怔。
草虫炭的功效,他看得很清楚,运炭监莆的动作,他监视得很彻底,若真要在这时候出现虚烟,只能是安邑本身运的黑炭有误,最里层,积压了忌讳的水气。
他的师兄,总领魏国兵器铸造的司空府上大夫尹昭,动用政权令他铸剑,似乎并不是想试探他的技艺,而是和当年一样,要毁去他作为烛子真传弟子的名声。
想到这里,秦郁笑了一声。
“甘棠,添黑石,置白沙,开洞天。”
甘棠面露犹疑。加黑石是快速降低火候的手段,置白沙则极易引起合金干裂。
然而在合金熔炼的时候,风火令就是天子令,任何人都不得违抗,不得质疑。
铁条伸入了炉壁,石灰粉末洒在了炉口,一黑一白就像一对恶煞,镇在炉周。
所有人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片刻后,又听秦郁一声令下,回补火候。
奇迹却发生了。
干燥的空气在低压的条件之下,逼出了藏在合金之中的水气,待再次鼓风补火候,一缕缕青烟从炉底赳赳冒了出来,这回,不再是虚烟,而是实打实的金气。
随着火候恢复稳定,炉子喷发的热浪达到灼人发肤的地步,炉口也已有焦味。
秦郁目不转睛,盯紧炉火,全身全心地等待着合金的成熟,孕育着生命一般。
终于,在剑范过冷之前,一缕纯青的烟气料峭而生,葱葱郁郁,宛若有魂灵。
秦郁长舒一口气。
“甘棠,你看见了吗。”
甘棠点头,眸中泛泪光。
炉火纯青。
炉火纯青,意味着桀骜不驯的赤金被木火完全炼化,赤金、锡金、青金三大元素揉碎筋骨,互相渗透交织,诞生出了一种新的合金组织——青铜
“甘棠,我有点累。你代我下令。”秦郁觉得腰部酸疼,扶着木架子坐下,“看过一遍,你也该知道怎么处理,先烘炭,剩下的九遍,由你继续担任风火令。”
“先生。”石狐子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人,耳边接连响起令他永世难忘的声音。
“炉火,纯青!”
一个炉正喊道。
坊内鼎沸欢呼,纯青的光芒映照在每位匠人的面庞上,那是祈愿得偿的时刻。他们几乎可以看见,雏鸟在木火中历经磨难,长成羽翼,正振翅飞向高远的青天。
“一组,炉火纯青,开膛!”
“二组,炉火纯青,开膛!”
“三组,炉火纯青,开膛!”
拨火云梯穿过雄雄的火焰,顶动了坩埚炉下层的一个机关。那刹,孔窍打开,金液流出,尖锐气音冲击着坊内每一个角落,如母兽在青火之中发出愉悦的呻。吟。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加神圣,金石之精华流经泥槽,铸入泥范之中,汇为剑形。
“青狐,那朱雀鸟是火,青龙是草木,他们本该合二为一,幻化成木火……”
石狐子忽觉得小臂一疼,是秦郁抓住他,把指甲抠进了他的肉里。石狐子赶紧从炉火处挪回视线,只觉二人都沐浴在金汤之中,而秦郁面色苍白,合上了眼。
“先生,你怎么了,你醒醒!”
秦郁觉得自己的腰断了。
“姒大哥!先生他昏倒了!”
第8章 秦郁
十日之内,桃氏浇铸了一千把长剑。
头批铸成之后,一直很安静的砺坊立刻就变为冶署中最繁忙的地方,在这,去范的剑器将通过打磨、纹饰、附件等进一步的加工,将精美的外观打造出来。
夜里,炼坊的火光再也不会吓得小孩子睡不着觉,取而代之的,是白天让家家户户的耳朵都长起老茧的,锉削铜器的声音,不知道还以为磨刀霍霍要杀猪羊。
石狐子抱着艾叶路过时,看见宁婴的手里拿着一丛兰花,蹲在采苹的身边。
采苹的睫毛浓密纤长,笑起来,唇边还有浅浅梨窝,是谁见都会动心的美人。
“宁坊主,好兴致。”
“采苹,你怎知道是我。”
“我听阿兄说,金坊兄弟今日全过来帮忙了,若不是你,殷勤岂非白献了?”
宁婴捏过美人的手,拿开那把砣刀,把兰花塞进去,示意她闻,道:“你每天刻的都是秦郁的铭文,他有什么好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刻的是我的名字。”
采苹道:“这回是毐。”
宁婴道:“还不一样?”
采苹道:“你看左边。”
宁婴侧过脸,一排鲜花,紫色的桔梗,艳红的石榴,还有编成小兔子的柳条。
宁婴道:“原来我迟了。”
采苹一嗔:“幸亏不是进错门。”
釆苹终日与世间最冰冷的剑器为伴,不服命运,也曾轰轰烈烈爱过三个男人。
头一个当兵,在战场连斩十一敌人,为家中赢得免除徭役,免征田租税的荣耀,然而,回来时太高兴,和兄弟们偷偷溜出队伍,去邻近的村镇里喝酒吃好菜,死于斗殴。第二个是位公子,衣冠楚楚,文质彬彬,她跟他住进一座小院子,到后来才发觉,公子好言好语的,一心只是想把她培养为公娼。她逃走了。回到家中之后,她终于操持起砣刀,开始和父兄学习冶术,决心后半生从匠。
第三个男人,教会她如何在黑暗之中辨别剑锋的气性,如何以砂石开刃,如何往铸成的花纹沟槽中镶嵌琉璃、绿松石、金银丝,她心慕于他三年,只不过后来也想得明白,他的心志和世间寻常男子不同,她这辈子,只能唤他“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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