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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先生和他的剑 完结+番外 (又生)


  姒妤道:“正因四方瞩目,所以,先生要试行的桃氏门规,只能成,不能败。”
  秦郁道:“这样,佩兰,既然大梁牵扯甚多,不如你推荐一个适合的地方。”
  佩兰顿了顿,修长两指衔起一枚红豆。
  秦郁目光诚恳,随佩兰手指,看见红豆落在朝歌和大梁间近函谷关的一座城。
  “宁邑?”秦郁道。
  “宁邑!”佩兰道。
  姒妤和申俞对视一眼,会心笑起来。
  他们等的便是此刻。
  佩兰道:“我说宁邑,有三点理由,其一,魏国已失河东,宁邑即成为距离两国边界最近的冶铸中心,此处试行,距韩赵不偏不倚,更有近鸿沟之便利,南可由颍水通楚国江淮之地,北可由济水通齐国都城临淄,是地利;其二,多年来,宁邑所造不限于兵器,更有容器、布币等等,铭文编号皆不下于‘卅’,可见规模之巨大,其三,也是最为实际的一点,当此要冲,如果工程进行之时有人破坏,那么,先生在秦国的弟子可迅速穿出函谷前来救援,把关键物资接回秦国。”
  宁邑,正是秦郁几人选中的风水宝地。
  佩兰以不紧不慢的口吻说完理由,再看在座神态,眸色一变,立时收住话锋。
  “你们是早就探明……”
  鹤壁的几个存世叔伯亲戚,尽在宁邑。
  “你误会了。”秦郁立时打断道,“佩兰,你回答我三个问题,便知我心。”
  佩兰道:“问!”
  秦郁道:“其一,朝歌城中,除冶署,有没有其他交易利器的地方,在哪里。”
  佩兰道:“有,摘星台下便是黑市,我常去,之所以如此,因为冶署把采权和冶权承包给了雀门工师,而雀门在这条线上的利润,旁人若碰,会被官府封杀。”
  秦郁道:“其二,同样用镐,为何雀门开采就能够比寻常之人得的利润更多?”
  佩兰道:“因为雀门青宫、白宫垄断冶炼铜铁之术,他们独用一套,不传外。”
  秦郁道:“除非?”
  佩兰道:“除非加入他们,做满多年的苦工,才有资格使用他们的生产工序。”
  秦郁道:“我在楚国,仅是芰荷楼表演了一次灰锡炼白锡,不出三月,南北皆传遍长生黍,相比之下,雀门在中原有百余座工坊,想守住机密根本不可能。所以我的第三个问题是,他们是如何防止别的工师学会工艺,与他们竞争的呢。”
  佩兰道:“因为……这还用我说么,每次工程未启,他们先和冶令商量考核标准,或是长、重、齐,或是工期,私下做好准备再公布,这样就把其他工师排挤在外,随后,他们调整衡器,增添各类出入仓库损耗,报成脚钱,与官府分赃。”
  秦郁道:“佩兰所言,就是我在宁邑要给魏邦府及全天下的答案。其一,采权收归官府,其二,锻铸标准先行于施工,其三,冶具一律铭文管理,物勒工名。”
  佩兰怔着,旋即摇了摇头。
  “有欲望方为活物,可你如此,等同是断送工匠的谋财改命之路,不可能成。”
  “工从其心,匠从其艺,听着是残忍。”秦郁道,“可从此,鹤壁若背着你铸出一把好匕首,就不必再冒生命危险去摘星台旁的黑市贩卖,只要堂堂正正走进冶署,让工师给她标记一个铭文,就可以自由租赁给所需要的人,值不值得。”
  佩兰道:“你休要提鹤壁。”
  秦郁道:“且说,值不值得。”
  佩兰道:“方才你的三个问题,纠正其中任何一个,都会在朝野中树敌无数。”
  秦郁道:“这风险不用你承担,唯一所求,推荐几位宁邑的工师与我,好么。听闻佩兰之剑,剑锋不蚀,锐利如初,与你交往的人,便是桃氏门下信任的人。”
  佩兰端起酒,一饮而尽。
  “你休要提鹤壁。”
  姒妤道:“佩兰!”
  秦郁也不知道何处拿捏失当,最终,这场洽谈不欢而散。佩兰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却不为所动,仿佛看淡了世间木与火的博弈,仿佛那是一场无尽的轮回。
  佩兰从淇水河畔离开,又到集市逛了逛,日暮,背着一袋麦谷回到崖壁石窟。
  “师父!快相一相,此剑值几钱?”
  鹤壁蹲在挂满兽夹、鸟笼、弓箭的墙旁,双手托腮,盯着刚出炉的一筐新剑。
  佩兰伸手,揉了揉徒弟的帽子:“今晚不吃肉,吃粥,你先做,我再教你。”
  鹤壁道:“你又骗我。”
  佩兰唉道:“铸剑之术略通就好,不要偏执,如今世道,做桃氏易惹祸上身。”
  鹤壁抿了抿唇,一人跑到洞口,翻上栏杆凌空坐着,顺夕阳光朝摘星台眺望。
  “剑是什么?”
  余晖从她的睫毛跳跃而过。
  “你不告诉我,我就去摘星台问江湖剑客,问往来士子,问朝歌列位先人。”
  “剑……”佩兰的手一松,麦谷洒落。
  他看见,鹤壁解下长发,发间系着一柄极短的刃饰,正只有佩兰的剑锋二寸。
  那瞬间,他的防线崩溃。
  那道坚固的防线,能抵挡外界的滔天大浪,却禁不住内侧的一滴绵绵细雨。
  剑是天下人守护挚爱的工具。
  桃氏手染鲜血,铸的是世道。
  他们躲不开,避不掉。
  ※※※※※※※※
  三日后,秦郁有官职在身,不得不启程,令姒妤留在朝歌继续疏通宁邑之事。
  登车时,一顶斗笠追来。
  “秦先生!姒相师!”
  佩兰把鹤壁所铸的刃饰以及一卷竹简递进秦郁的车厢,而后方才躬身行礼。
  “我所记,宁邑水土人情,皆在此。”
  秦郁心口一热。
  奈何他手抚着窗,正要掀帘感谢,腰部的刺痛忽然传来,叫他整个人痉挛在厢中,耳不能听,目不能视,眼角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水,只能沉闷回复了一个字。
  “好。”
  此后百年,朝歌都传秦先生行为诡异。
  南下之路,申俞时不时还会为秦郁讲解鸿沟为魏国经济带来的巨大变化,此时的大梁仍是天下的中心,车马川流不息,诸国钱币畅通,歌舞繁荣,在这片百花齐放的平原,人以无志无知为耻,便是田间耕种的老汉都略通史诗,能道一二。
  “秦郁,小时候啊,父亲带我来这里看白圭挖沟引水,仪港前密密麻麻数万的工匠,我掰着指头算,这样一条把济、濮、汴、睢、颍、涡、汝、泗、菏连起来的大河,怎是沟呢!父亲笑说,所以它叫‘鸿沟’啊。那刻起,我就佩服白圭,想着,鬼谷子的徒弟怎都这么厉害,后来鸿沟建造好了,两岸的田野绿起来了,白圭却去往中山国、齐国游历,变成商人了。我苦思冥想,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受老师之命赴大梁为官,听渔夫说,那日,孟轲先生与白圭泛舟鸿沟观景,白圭自比禹,孟轲先生大笑,‘白先生错了,大禹治水遵循自然之道,而白先生却把邻国当作蓄水的沟壑,水,逆向而行就是洪,是人民所厌恶的事。’现在想来,白圭凭蚕丝和漆器致富,是审时度势,顺从天机,而孟轲先生至今还在大梁城中教化人伦,讲述仁政,拿不出半点实际举措,被我王搁置一旁,受尽冷遇……”
  “我知道这些,申大夫,别说了。”
  “你知道什么!你当时在咸阳!”
  “姒妤与我说过的。”
  秦郁在病痛中,隐隐约约听着典故,径自回忆着这个帝国曾雄霸天下的气象。
  ※※※※※※※※
  次日,久违的大梁城到了。
  申俞自去司徒府领令。
  仪港前千帆流过,北方三里有一座夯土台,司空府篆字赫然映入桃氏弟子的眼中,在飘扬的正红朱雀旗帜的中间,是披挂绛色纱幔的铺着兽纹地砖的高堂。
  “秦先生,属下在此恭候已久,特于司空府中摆薄酒,为众位工师接风洗尘。”
  一下车,秦郁看见两张热情洋溢的面孔,前头是杜子彬,后头的也斯文秀气。
  “忘了介绍。”杜子彬拢袖道,“先生,这位是与我师出同门的弟弟,何时。”
  何时道:“久仰先生大名,请。”
  秦郁笑了笑:“请。”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为先秦时期残疾社会保障制度。
  首先中国社会历来有扶弱济残的美德。形成原因大致有三。其一,‘废疾者’可能是部族战争中的功臣、应当享受抚恤的军人;其二,‘废疾者’是不同于常人的‘异人’,在神秘主义文化影响及其深入的远古,一般人对“异人”有不解其因的敬畏心理;其三,‘废疾者’充任力所能及的职任时,由于身体条件的限制,承担的往往是‘劳心’的工作,这也使得他们取得特殊的地位。——《春秋战国时期社会救助述论》
  据《竹书纪年·卷上》中记述,帝喾高辛氏“使瞽人拊鞞鼓,击钟磬,凤皇鼓翼而舞。”瞽人是指盲人,可能在帝喾时就已经有盲人乐师。《尚书·胤征》中讲到夏朝时发生日食,“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瞽人乐官敲奏锣鼓说明夏朝已经有专门的盲人乐师,而盲人乐师还兼有巫师的职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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