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鹤也知道自己这醋吃得没来由,于是同他一块儿笑:“随你,随你,乐意就教,不乐意也别勉强,反正有我在,够你活一辈子的了——”
蒋小福听到“一辈子”,脸上还带着笑,随即就听严鹤继续说道:“这几日,我还琢磨了个赚钱的买卖。我有个朋友,在海上专做卖猪仔的生意,卖猪仔你听说过吗?沿海地界上,有些商人和穷人,日子过不下去了,偷偷搭船出海谋生,这些人就是所谓的猪仔——”
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怎么了?”
蒋小福的脸色很难看,眼神是一抹散乱的微光。
严鹤又问:“怎么了?”
蒋小福深吸一口气,心里还惦记着当初对自己的忠告,不肯着急:“没什么,你说得太快,我没听明白。你这是要参合进去?”
严鹤坦言道:“那倒不一定,只是他请我亲自去瞧瞧,我想着,如今有许多船商做这些出海往来的买卖,像当初的广珐琅,此人说的卖猪仔,都少不了这些船商,当初我忙着那桩生意,只与一两名船商有来往,如今,正要借着机会……”
蒋小福听不进去这些生意经,只听出他显然是考虑已久,想得十分周全,然而再周全,其中也没提到自己一个字。
于是他骤然冒出一句:“不行!”
严鹤一愣:“怎么不行?”
蒋小福正是心慌意乱,哪能找出像样的理由,只是断然道:“总之不行!”
严鹤被他这番无理取闹的态度逗乐了,握住他一只手,语气有些了然:“舍不得我?”
他知道蒋小福是个说燃就燃的爆竹,故而并不慌张,还有心思取笑:“我要是去个半年一年的——”
蒋小福清晰地听见自己脑中轰鸣一声。
这一声仿佛炸雷,旧日那些熟悉的不安与痛苦一股脑都回来了!
在极度震惊与惶恐中,他只能看见严鹤还在说些什么,耳中却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只有心里的话十分清楚地传到脑中:“他早就想好了,早就打算要走,还一年半年,谁知道还回不回来!他根本没想过我,全是我自作多情,他们一个个,全都是一样的……”
然后他一转身,冲了出去。
严鹤方才见他是个生气的模样,服了几句软,结果就见他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显然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叹了口气,他依旧是不太慌张,因为蒋小福向来是这个脾气。就是不知道他跑出去做什么?
严鹤走到窗前往楼下瞧,只见蒋小福冲出堂屋,脚步似乎犹豫了一下,跑到卷棚下的石凳上,一屁股坐下了。
蒋小福是气极而走,走到院子里才想起来,那明明就是他的屋子!该让那个没良心的滚出去,自己往外跑什么?真是昏了头!
昏了头的他无处可去,只好在卷棚里坐着生闷气。
楼上窗户打开了,严鹤搭着手,伸出一个脑袋:“跑出去做什么?”
蒋小福头也不抬。
严鹤心知蒋小福不是好哄的,当下也没有法子,心想他爱坐就坐吧,消消气也好。
他转身回了屋,心里盘算了几番之后要对蒋小福说的话,确保话里没有可挑刺的地方了,才算满意。然后他又踱到窗户边,朝底下望——蒋小福还在原地,像个泥塑雕刻一般,动也不动。
严鹤遥遥问道:“回来吧?回来咱们聊聊。”
蒋小福倒不是不愿意聊,聊是应当聊的,他可不是不讲理的人。可他看严鹤的态度,好像看热闹似的在那儿观望,时不时还招猫逗狗似的说几句,十分可气!
他伤心透顶,一时还不准备回屋。
如此待了一会儿,空中忽然雷鸣一声。小小的一滴雨落在蒋小福脸上。
很快,今年头一场春雨就淅淅沥沥地落下来了。
第67章
都说春雨贵如油,是因为少。
微雨濛濛,洗净春容,才是春雨该有的样子。哪知道这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下得周遭花叶颤动,柳丝乱飞,绣帘斜飘。
蒋小福就傻了眼。
严鹤又在楼上伸出脑袋露了个脸。这回他一句话没说,又缩了回去。
不一会儿,他撑着伞走出楼下堂屋,踩着水走到卷棚下面。他不收伞,只换了另一只手拿着,腾出来的右手在蒋小福肩上捏了捏,俯身说道:“这雨都下大了,回去吧?”
蒋小福抬眼看他,眼神在晦暗的天光中显得很亮。
随后他张开嘴,打了个喷嚏。
“看看!冷了吧?”严鹤干脆揽住他半边身体,再次劝道:“走,回去吧,啊?”
蒋小福受了关心,有所软化,半推半就地让严鹤给领回去了。
凉风入袖,冷雨沾衣,最容易生病,周麻子急急地搬了水来,让蒋小福洗了个热腾腾的澡。洗完澡,蒋小福带着一身温暖的水汽站在严鹤面前,感觉自己身心都受到了一点抚慰,可以平和地聊一聊了。
“我不想你走。”他如此说道。
严鹤凝视着他,见他脸色白里透红,脖颈流畅洁净,说这句话时的语气,也像春日的水汽一般,有种朦胧缠绵的情态。
顺着蒋小福的手臂抚摸下去,他最后握住蒋小福的手,送到嘴边吻了一下,微笑着回答:“我知道。”然后他顿了顿,感觉现在的气氛,正适合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于是他继续说道:“我也不是非去不可。这事儿呢,不过是先提出来看看。”
“看看?”
“我得听听你的意思。”
“你那个朋友,早就提过这件事了,对吗?”
“是有一阵子了。”严鹤没在意蒋小福是如何知晓的,顺着答道:“我就猜你要发急,所以没想好之前,就没跟你讲。你这个脾气——”
蒋小福一直让他握着手,这时就抽出手,退后一步:“哦,我脾气差,你怕我生气,所以想好了才告诉我,是不是?”
严鹤看出他那神情又有点不对劲,可并不理解,又听他重复一遍自己的话,更摸不着头脑,一时就没敢接话。
蒋小福只当他是默认了,心里就是一凉。
方才在楼下枯坐,他也冷静下来思考了一番,也发现严鹤并不是要离开他。可这才是最气人的。严鹤若是直接抛弃了他,他固然会难过,但就当栽了一个跟头,重伤未死,总能重新站起来。届时分道扬镳,各过各的,他蒋小福活了这么多年,至少懂得不要一蹶不振的道理。然而现在,严鹤既不肯直接离开他,也不肯早早与他商量,这不就是老斗们对待戏子的态度吗?
这时,又听严鹤酝酿出了一句:“你不愿意,我们可以再商量,做生意而已,办法不止一种,可你不能这样武断地拒绝……”
他越是有理有据,镇定淡然,蒋小福越是认定他早有谋划,才能这样游刃有余地哄骗自己,其实早已打好了主意,只等着自己点头,甘愿为他的生意与前程让位。
所谓锦上添花,他蒋小福不是前程似锦的锦,只是无足轻重的花。
“他这是吊着我呢。”蒋小福心痛地想。
严鹤见他总不说话,也有点不舒服了:“你不要孩子气。”
蒋小福冷笑一声:“那你倒是讲讲,你是什么打算?”
“说实话,这卖猪仔,和卖鸦片烟一样,不是什么良善的买卖,这种生意做不长久,又伤天理,能不做就不做。我是想着借这次的机会,看看这些做不同生意的船商,人手需要多少,船只规模可有不同,银钱周转如何计划……”
“好。”蒋小福听不下去了,打断道:“你都想好了,我还有什么意见。我不愿意,你要走,就赶紧走吧!”
严鹤皱眉道:“何必说这样的话。”
蒋小福答道:“现在你知道了,我不仅孩子气,还心窄嘴臭。”他说到这里,哽咽一声,几乎说不下去,但最终还是冷静地重复道:“你走吧。”
严鹤看了他半晌,不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严鹤一时倒也走不出春景堂,不过又搬回楼下,住在原先的屋子里了。
周麻子旁观这两人,不知为了什么闹出这一场来,又见严鹤竟要搬回楼下,他心里嘀嘀咕咕的,也不好追问,手上倒是利索地给他收拾出房间。
夜里,严鹤躺在床上,外面雨声沥沥,平添烦闷,他睁着眼熬了半夜也没睡着。他自认足够耐心讲理,没想到越哄越糟,也有点心寒。
周麻子安顿好严鹤,回到楼上去看蒋小福,见他神情恹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追问了几句,蒋小福又不肯说。
周麻子对严鹤向来不大喜欢,虽然这些日子眼见他如何待蒋小福,心里也挑不出错处,甚至知道感激,不过偶尔还是觉着碍眼。可见这种情绪,其实是不大讲道理的。他默默地等着严鹤搬走,可对方住在楼下,好像住在自己家似的,一整日也不去理蒋小福了,照常吃喝,看上去十分自如。
“邪了门儿了。”楼上,周麻子对蒋小福嚼舌根:“这是赖在咱们家了。”
蒋小福好像着了凉,不严重,但整日昏沉,只好在屋里静养。卧佛似的躺在榻上,他望着窗外出神。雨下了一夜,今早停了,渐渐透出晴日的气息,外面碧空如洗,空气里都带着湿润的泥土味儿,让他稍微振作了些——昨夜他辗转难眠,夜不能寐,现在是身心一致地难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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