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动作时他提起一口气上窜数丈,堪堪摸到山顶一宽阔处,掌上发力人一跃而上。
他单膝跪地在岩上隐匿身形,李沽雪尾随而至伏在他身边。说来也奇怪,李沽雪在他身侧,又没在他身前,往下看半点视线也没遮挡他的,温镜却莫名地松了口气。仿佛这山凭空矮了几十丈,怎么往下看都不再那么令人窒息。温镜一边平复心跳一边继续给自己洗脑,easy easy,你现在看他哪哪都顺眼,这是吊桥效应。
忽然他听见李沽雪在一旁闷闷道:“阿月,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么?”
温镜有些莫名,疑问地看过去。
他的眼神坦荡,神情清白,黑灯瞎火又被蒙了大半张脸,按说应当全然看不出美丑,可李沽雪就是觉着他美,就是凭白被这张脸孔、这种眼神摄得心意飘忽,七上八下地没个着落。
真奇怪,分别日久,他很少为他牵肠挂肚,甚至很少想起他,为何这一旦见了面眼睛就再难从他身上移开。李沽雪纳罕地想,自己是怎么狠下心来决定再也不见他的呢?
又是怎样的因缘际会重又遇见了他?李沽雪心中一时不知是庆幸更多还是愧疚更多,他觉得自己好像话本里吃干抹净拍屁股就走的负心郎。
不对,他没吃。
嗯…倘若吃的话…
李沽雪忽然不敢再多看身旁的青年哪怕一眼。
温镜则满头问号,搞什么?挑起一个问题然后闭嘴发呆是什么意思?他手肘捣了李沽雪一把,示意他有话快说。他的神情太过坦荡,李沽雪实在忍不住问道:“你不问问我这几个月都去哪儿了?”
温镜莫名其妙:“不是回师门了?”
…是,是回师门了,可是…李沽雪忐忑地想,你就不问我为何没来扬州吗。就算按他拿来作幌子的两仪门,两仪门在太乙峰,扬州此去两千里,快马加鞭四个月够走五个来回,你不问问我是什么事情耽搁了这么久吗?一季不来,一年不来,会不会一辈子都不来?
然而这话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作答,又期待别人问什么。
李沽雪仿佛是个久旱逢甘霖的田舍翁,盼了月余的救命雨水从天而落,洋洋洒洒雨幕千层,他本该回转家去,松花酿酒,欣然凭窗说丰年,可他就是忍不住愣在雨地里,一任狂风骤雨拍打在身上,兜头淋了个透心凉。
温镜忽然问:“你是说我该问问你打算何时来扬州寻我么?”
李沽雪五味杂陈地点头,温镜撇过脸憋出一句:“随你。”
他浑然未察觉身旁之人的僵硬,心里是另一番心思。嗐,就还是挺害羞的,搞得好像谁有多盼着他来似的,再说温镜自己又不是没长腿,李沽雪不来白玉楼他不会去两仪门吗。两个男人纠结这些有的没的,嗯…温镜脸藏在面巾后面嘴角一弯,就还挺有意思的,没看出来李沽雪一副大爷样还爱搞这些小情小爱你来我往的把戏,温镜决定发扬风格,舍命陪君子。
他轻快地在李沽雪后颈一拍:“要谈情说爱回去再说,这大冷天也不怕吹着风。”
一句谈情说爱成功将李爷三魂去了其二,什么纠结什么复杂统统被拍飞,愣在当场。
可始作俑者浑然不知,说罢便收敛心神观察四周。
人在底下时还不觉得,只觉得琼楼环绕,恍如仙境,站到高出了才觉出不对。琉璃内岛,这是人为地凹成了一个盆地,很像,就很像足球场,中央低平,四周是高高的观众席,只不过这里的中央不是绿茵场而是酒池肉林。
好似一只高檐锅子,只差从天而降一只巨型锅盖就能一锅端掉。
这是山这边的,山的那边,温镜正待翻过去的身形又是一顿,和李沽雪对视一眼。另一边的山体混不见陡峭,反而斜背高广,两翼伸展,不见树木,只有砾岩。灰白的砾岩,从两人所在的山顶一直蔓延到山脚,中间儿却横空被截断一片,盖因山轴被人工开出了一个大洞的缘故。
大矿洞,天工臂和眺望台首尾相望,沿着山体铺设的轨道蜿蜒,山前的空地上石堆、矿堆林立,有束发赤身的汉子劳作其间,这山的另一面居然是一座矿场。
李沽雪捡起手边一块什么东西,嘶了一声:“这是,多罗宗好大的胆子。”
温镜凝目看去,只见李沽雪手中是一块鲜红的石块,不,不是石块。温镜仔细看,这枚红色石块棱角清晰,色泽鲜艳,还很透明。李沽雪:“私设丹砂矿可是大罪。”
本朝不比前朝,前朝的矿大都是民间私有,“听人私采,官收其税”,这是前朝的规矩,可是本朝圣祖时因开始铸币,先是下令征了产铜地区的矿场,后来圣祖皇帝他老人家觉得,与其坐等收税,不如全收归州府,自己管、自己卖,卖多少那不都是自己的嘛,因此本朝是不许私设矿场的。
尤其还是珍贵的丹砂矿,这温镜也知道,他问李沽雪:“多大罪?掉脑袋么?”
李沽雪啧啧摇头:“能把祖宗八代的脑袋都掉完。”
温镜一琢磨,丹砂市价一千文钱才能买半两。一千文钱在平头百姓家里是什么概念,一千文钱在扬州城能买百三十斤精米,须知一户五口人家一年才吃五百斤米。半两丹砂,还不是整块的成石,能顶普通人家三个月的粮食钱。琉璃岛这个规模的矿那还不是躺着数钱。
可话说回来,既然如此,悄无声息卖了不好么?大张旗鼓地搞一个什么琉璃天,是生怕外人不知道?外人知道了,官府迟早也要知道。
温镜踌躇片刻,问道:“会不会不是私设的?”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离谱,若是官府知道琉璃岛,必然也会知道多罗宗,那么多罗宗搞出那么大一场疫病不是往官府脸上砸么,岂能容他。
果然黑暗中李沽雪也是摇头,他却不是猜测,他是确确实实知道苏州府辖下没有这么一座海上的丹砂矿。会是官匪勾结么?李沽雪眼睛一眯,那今年江南东道的父母官,从上到下恐怕要有好几位大人过不去这个年了。
“你看。”温镜忽然往某个方向一指,要说海上真是,内岛又将四方围得严实,着实是很难辨别方向。
幸好海上今日升明月,半轮圆月面朝西,今日乃是上弦月,温镜笃定道:“东面,你看,那里停着的是船帆吗?”
白花花的一片。
可东面明明不是他们登岛港口的方向。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框框是我没想到的
嘿嘿 温小镜,你这个不是吊桥效应哦
第79章 七十九·故人却出阳关见
果然是船帆。
两人极目远眺,在旁逸而出的山翼后头窥见两片船帆。两人不敢乱走,恐怕惊动了人,便只压低上身沿着山顶靠近些许,依稀看清了那边的情形,正是一片海湾。
海湾无甚稀奇,这是座岛,可说时时地地都可能有海湾,只是这片海湾里还有一座港口。猎猎两叶孤帆,遥遥一声沙鸥,此刻夜深人却不静,这什么时辰了,内岛的琼荂酒都不知温了几轮,这港口和矿场还熙攘得很,一队一队的人影有如辛勤的工蚁,穿梭不息。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明了,客人上岛的港口,和丹砂下岛的港口,自然不能是同一座港口。
之后两人又稍作探查,对琉璃岛可说大致有了数,唯一遗憾是,在靠东的几座建筑里都没发现荣五口中关押少男少女的地方,也没发现苦别大师的踪迹,却不知被押在何处。
回到客房的走廊,两人并行却没甚言语,不约而同想到房中除却傅岳舟还有一位“明妃”。温镜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要回房,被李沽雪拦住,他也不挣扎,只低头笑笑:“也是,既是你的本金投的竞,该你享用才是,我不好夺人所爱,你进去吧。”
李沽雪差点没被气出个好歹,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把人拉回自己房间。
若你身处的地方环境清正,每日所见的人不是苦修佛法、货真价实的僧人,就是德高望重、凡事要顾着脸面的武林名宿,那么你为人做事也会忍不住端正起来,譬如不见峰法源寺。
可若是你呆的地方呢,地上处处流淌的不是清泉是醴泉,酒可是色媒人,奉酒的又都是些拜什么欢喜佛的美貌神侍,周围吹过的风都带着艳色,那么你说话做事肯定正经不起来,譬如琉璃岛多罗宗。
尤其跟你说话的人还是你喜欢的人。
然而咱们二公子喜欢的这个人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温镜进了李沽雪的房间,李沽雪本人却没有。他站在门外,屋内没点灯,只有廊上的灯明明暗暗打在他脸上,叫人看不清神情,他道:“你睡吧,我再出去转转。”
说罢逃也似的跑走。
那背影,温镜倚在门上看着,那背影叫他想起上一回在金陵的某间地下石室,这人也是这么落荒而逃的。
别问他怎么知道,他就是知道。
真是,逃什么?能吃了你不成?温镜甩甩脑袋笑笑,走进室内榻上歇下。
李沽雪这一转就转了大半夜,至早方归——倒也没什么,这岛上多得是昼夜不分寻欢作乐的人,只是温镜没想到,只说是出去转转,这一转竟然是一个人转出去两个人转回来——他将“欲天湿婆”给带了回来。
相似小说推荐
-
[重生]妒烈成性 (刑上香) 2022-11-01完结1478318415小侯爷卫瓒活了二十年,最看不清的人就是他的死敌沈鸢。他风光无限时,沈鸢嫉他、妒他...
-
杀人红尘中 完结+番外 (半缘修道) 长佩VIP2022-10-18完结收藏:11,095 评论:3,533谢离与郗真同为九嶷山弟子,不管是礼乐射御书数还是诸子百家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