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万籁俱寂,四野幢幢,这层“金光”就没那么灵。可见温镜修不了释家,他心中无佛。他白天老老实实砍了竹子,晚间还是不放心,上了山,这会儿靠在一处高崖岩石间隙,心里多少有些惴惴。
他第一恐高,第二还有点怕黑。
好在不远处能看见法源寺一星半点的火光,算是一点安慰。
其实日落时分早已经过去,一直没听见山上有什么异状,这会儿四下也安静得不像话,可褐色深衣的年轻刀客依然贴着石壁一动未动地守在这里。
不为别的,早前温镜不经意眼风一扫,瞧见法源寺院墙里头飘出一道影子。
真的是影子,那人轻功极佳,几乎快成一道虚影,身形一晃,落在不远处一棵松树上。这手功夫,温镜不做他想,必是苦别大师。那道影子就隐在不远处,仿佛就是他早起踩过的松树枝子,他这会儿飞出去就,怪尴尬的。罢了,温镜思忖,既然老方丈都不放心,要给徒子徒孙们守夜,这扬州七月夜里又不冷,陪着守一夜又何妨。
远处山上…温镜猛地坐直。
五里外,最近五里之外,由远及近行来一队人马。不同寻常,温镜凝神静听细细分别,那马蹄声有一种钝感,时轻时重,十分模糊。想必是马蹄包了鏖皮之类的皮货,而且,温镜心下一动,而且这马身上有伤。
温镜没动,因为不远处树上的人也没动,温镜静观其变。
暗处这两人没动,四下黑夜里却不再安静,一道呼哨踏破了安眠的观音山。
“…广陵镖局傅岳舟拜山!法源寺请开寺!”
傅岳舟?广陵镖局!原来是广陵镖局,怪不得无须在城内契客栈,莫说是扬州一城,便是江南淮南三府五十郡,广陵镖局的人又何须住客栈。
这被瞄上的“肥羊”便是广陵镖局?温镜心说那还挺大胆的。就仨人就想劫广陵镖局的镖?疯了吧。
若说法源乃天下第一寺,那广陵便是天下第一镖。名目上只叫广陵,是因为总局在扬州,分号可是遍布江南江北的,而这位,自称傅岳舟的,也不是旁人,正是广陵镖局总镖头傅广业的幼子。
他在江湖上很有几分声名,却并不全因为父亲和家业。他是傅岳舟,逆水行舟的傅岳舟,敢一把剑,一条舟,一个人,过十二龙王殿的傅岳舟。
十二龙王殿是一处水匪窝子。扬州东南百余里有一天险——圩子口。圩子口临着一处内湾支流,地势险峻,暗流湍急,从前只是一座民间黑码头,有些个要避着官府口岸的生意往来不得已要走一走。
直到十几年前。
一帮水匪忽然不由分说接掌了这处码头,圩子口地势本就暗流暗礁遍布,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江面上又有一座沙洲做屏障,一时官府也奈何不得,忽然就坐大起来。又推出来十二个当家的,横行江上,劫船越货,为非作歹,这几人水性极好,遂自封了“十二龙王”。周遭十里八乡要横向渡江的还好,稍稍绕开些也是求个平安。纵向走水路经过此地的就要碰运气了。沙洲和圩子口夹着的这半拉江面是万万行不得的。走沙洲另一侧也要三五船只结伴才好。
就是这么一个匪患成灾之地,两年前,叫广陵镖局的小公子一剑挑了,那年傅岳舟才十八。
这事温镜很知道,他前年也十八,傅岳舟,就成了温钰成天念叨的“别人家的孩子”。
这别人家的孩子眼下却十分狼狈,他冠发散开,外袍上大片大片的暗红,□□一匹斑骓,即便是这夜色里也能瞧见身上青黑的斑点,可见是神骏。可这匹神骏行经无树荫处,月光稍稍一照,便可见它大半身子的鬃毛虬结成缕,湿漉漉的,那是浴着血的缘故。
除此之外傅岳舟手里还攥着其余几条缰连着几匹骏马,其中两匹深一脚浅一脚,想是受了伤,马背上都空空如也。
原说是日落时分到观音山,生生拖到了子时,想必这几匹马的主人就是和迟的这些个时辰一样,一道折在了路上。
“方丈请开门!在下傅岳舟!方丈请开门!”马上的青年人声音由远及近,中气十足。
温镜却听出这小伙子外强中干,八成是受了大罪,内伤很重,全凭一口气撑着。
可他的这口气或许要白费,只听法源寺里遥遥传出清脆一声呼喝:“敝寺方丈远行未归,方丈江湖上的朋友小僧等不相熟,请回罢!”
傅岳舟面上惊怒交加,复又归于平静,他手中血色的缰绳一勒,□□斑骓跃蹄长嘶,他冲着空旷的山野惨声大笑:“好好好!也是我广陵镖局接了不该接的镖!烦请小师傅转告贵寺方丈,广陵傅家覆灭在即,到时候请方丈慈悲为怀,替我父子念一段往生咒!”
话音未落果然三道人影几个起落追击而至,只见三人俱戴着黑纱覆面,一色黑衣裹身,武功路数自成章法,松松散散竟成合围之势,手上的兵刃也十分怪异,非刀非剑,倒像是长刺,一招一式俱是杀招,手上的家伙事直往傅岳舟要害处招呼。
傅岳舟终于出剑,一打三,任谁也知道接不了的架,他接了。
他右手一剑,由下及上斜斜递出,极其刁钻,缓住右面的那名黑衣人,足下也不停,身形拔高,足尖点在斑骓马鞍上,左手一个巧劲,内力灌在手中一条缰上,随行的一匹马颈子骤然吃痛,一蹄子就往左面的那黑衣人脸上踢去。
温镜暗道一声妙。
可是黑衣人有三名,傅岳舟防住了左右两名,还剩一人。最致命的这一人,正在傅岳舟背后,手中长刺带着血光,蓄势待发。
这是傅岳舟躲不过的一刺。
他的剑救不了他,正与右边的黑衣人斗在一处;他的骏马救不了他,正齐齐顺着他的操纵暂时围住左边一人;他的父亲救不了他,也不知傅总镖头怎么放心派小儿子赴这样的险境;他们家的镖局也救不了他,甚至正是广陵镖局此番不知接了什么人的什么镖,才招致这杀身之祸。
可有一人能救。
此人也是黑衣,他足踏松风,轻如落雪又疾如闪电,从松树上飞身而下,一剑架住最后一名黑衣人的杀招。
只有一瞬,温镜迟疑只有一瞬。他想,苦别什么时候开始使剑了,大师的佛杖呢。一个念头还没在脑子里过完一圈儿,他解下背上的刀,一个兔起鹘落,也加入战局。
原本三打一,三个黑衣人必不是善茬,此前广陵镖局不知折了几名好手在他三人手里,傅岳舟原本毫无胜算,绝无逃出生天的希望。可如今变成了三打三,情况大不相同。
黑衣人首先“咦”一声,朝不远处的法源寺寺墙狐疑地一瞥,而后是傅岳舟,他手上剑招不停,口中惊喜道:“苦别大师?”
这惊喜没维持住一息,先前在松树上跟温镜做了许久邻居的人哼笑一声,哂笑道:“什么鳖?我路过此地相助于你,怎还骂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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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攻!出场了!
第5章 五·深山穷谷生魑魅
他的轻功和他的剑一样快,也像他的笑声一样轻,玄色的大氅子自崖边飞落,迅捷得像是一片鸦羽。
这“鸦羽”很快染了血,却不是自己的血,而是黑衣人的血。此人飞快解决了一名的黑衣人。
氅袍剑客一出声温镜就知道自己认错了人。
他先前之所以判定这人是苦别,是因为自法源寺而来且这人轻功卓绝——法源寺没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轻功。可温镜稍一思忖,是了,他也确实是没正脸瞧见此人面貌,苦别和尚一向用佛杖,今日倒换了剑,可见是认错了人。
可既然从法源寺出来,又是替法源寺看家护院,怎会不知道苦别方丈?因此,温镜判断,这位松上蹲的仁兄这话是说给黑衣人听的:本人和法源寺无关,法源寺与此事没有干系。
想透这一层,温镜手底下就有了分寸,有了分寸也有了麻烦。
真刀真枪见真章,黑衣人下手没有顾及,手里的兵刃这会儿温镜离得近看清了,原不是刺,而是尖端锋利无比的三棱锥,还沾着半干的血迹。他们带着血的三棱锥招招致命,温镜却要手下留情不能致命。他若没个轻重把人砍死了,“松上蹲”故意说出口的话由谁带回去呢?
死人是带不了话的。
几人丁朗咣当战成一片,这时其中一名黑衣人怪声道:“哼,路过?谁路过听见打打杀杀不绕着走,你反而凑上来找死!”
“松上蹲”十分游刃有余,他一剑连出,接连点了黑衣人三处破绽,嘴上还有闲暇玩笑:“势均力敌方方能称得上打打杀杀,你们三个打一个,怎能说是打打杀杀?你们分明是以多欺少。”
黑衣人叫他的剑逼得连连败退,又被他堂而皇之说出口的大道理气得连连跳脚,闪身拉开一些距离阴冷道:“你个藏头露尾的,逞侠义逞到老子头上来了,有种报上姓名!”
藏头露尾?温镜眼风扫去看见,发现这位虽然没戴笠帽,但是一条方巾掩了口鼻,也是看不清面貌的。
?合着在场六人,傅岳舟的身份是明牌,其余的无论是来杀他的还是来保他的,就温镜一个人露了脸。这真是,温镜一时间觉得自己好比是在裸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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