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镜想想也是,于是两人掌心相抵面对着面在榻上盘膝而坐,真的正正经经运起功来,可真是良辰美景奈何天了。
地底宫殿未知人间日月,李沽雪估摸着过了卯时便一拍温镜翻身下地,温镜坐在塌边手掌一横便觉出些不同,丰盈强劲的内息在掌心氤氲盘桓,然而发于指尖却不矜不盈收放自若,掌中微微有热气,凝目看去他的内息竟然凝出了些实体,有如柳烟花雾、东风吹晓——《春山诀》第六层春风化雨,成了。
他抬起眼眸冲李沽雪粲然一笑,成功在出门前把他俩二分之一的战斗力迷了个五迷三道。
他们俩此去未能成行,因为还没出门人家外头先有人敲门。是两个桃红衣裳的小姑娘,一人手里提了一只黑漆提梁双层食盒来送早膳,两人脸上是一模一样的僵硬笑脸,温镜忍着一身的汗毛乱窜接过食盒。
这时其中一名小姑娘脸上笑容攸地消失,缓缓转向同伴,小脸儿扭过了一百八十度才停,问道:“盛着碧玉莲子羹的雨过天青注碗你没带上?”
门内温镜囧然,啥,你们待客还怪讲究,还有雨过天青釉的瓷器,还有碧玉莲子羹,这些在他们白玉楼都不是等闲叫得起的。
只见小姑娘又慢慢将脑袋转回来,向温镜道:“客人请稍等,我等去去便回,不必掩门。”
温镜一头雾水,将两只食盒揭开里头杯盏盘碟一一在圆楞石桌上搁了,李沽雪立在一边抱着剑不时往门外瞥去,温镜问他:“?外头怎了?”
李沽雪唇角一扬:“现在没怎么,待会儿就不一定了。”
温镜也没去问他怎么个不一定法,只是问:“是因为方才那姑娘说不必掩门么?”
因为这句实在画蛇添足奇怪得很,他们三途殿的地盘儿三途殿的弟子三途殿的屋,关了门又不是打不开,何故非要说一句“不要掩门”。不要掩门,掩了门里头的客人也能出去,门外头的主人也能进来,那么专门叮嘱不要掩门做什么?
倒像是…倒像是要他们故意留着门放谁进来似的。
果然不过半刻,门外石廊传来一阵奔跑喧闹,接着呼啦啦一队桃红袍子呼啸而过,间或几声“在那边”、“站住”、“抓住他”隐隐传来,刻意得仿佛把“有人逃跑了我们在捉人”刻在了脑门子上,温镜和李沽雪面面相觑。
做戏,拜托你们做戏也上点心好么,这是糊弄谁呢。温镜心里默默吐槽,就他和李沽雪来的路上,在船上的戏都比这个好,也太不敬业了吧,他倒要看看三途殿这是要搞什么幺蛾子。
不一会儿他就知道了,门口果然摸进来一个人,一个小人儿,准确地说是一名少年。
说他是摸进来的,因为他神色实在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缩头缩脑地拐进温镜他们这间石室,反手就要合上门,被躲在右侧小厅里的李沽雪窜出去一掌抵住石门。
看见这屋里原本有人,进来的少年当即愣在门边惊了个目瞪口呆,一张小脸脏兮兮、白惨惨仰起来看着来人,被吓得立时呆住。这一头撞进来的少年个子大约只到温镜胸口,露出的一截细细一截小臂伤痕累累,一身儿半新不旧的釉绫衣裳——正是李沽雪看见的那帮被关着的那群孩子其中之一。
他身姿纤细,李沽雪拎他跟拎一只小崽子似的。
其实李沽雪面目是极俊朗的,他眉骨生得好,两道衔岭眉浓密英挺。而他脸上更加英挺的是他的鼻子;他长了一只典型都畿子弟的鼻子,鼻梁长直鼻尖锋锐,当中一点小驼峰收下来两翼又窄,实在没得挑。便就冲这一双眉和一只鼻子温镜觉得他搁他们那会儿都能直接出道,省了经纪公司不知道多少垫鼻子和眉骨的钱。
可他这骨相面无表情时就显得没那么和善,加上薄唇瑞凤眼,一股凶相浑然天成,差点把躲进门的少年给吓哭。
“…你别怕,”温镜连忙拉住李沽雪,轻声道,“我们不是三途殿的人。”
闻言衣衫破烂的少年立刻直挺挺往地上一跪,口中哑声哭道:“求恩人救命!”
第46章 四十六·决膺玄雁未同归
温镜至今未能习惯这里的人说跪就跪的阵仗,他刚想开口让小朋友起来却被李沽雪拦住。
他剑柄略微一抬,示意温镜稍安勿躁,自己转向跪着的少年:“别急着喊恩人,你知道我们是谁么,我们又为何要救你?你又是谁?”
仔细瞧去,地上的少年跪姿极其端正,甚至可称得上标致。他双膝并拢两肩一般高,腰背平直,规整里又显出一份纤细,微微低着头,恰到好处的将露未露,雪白雪白的脖颈展示无遗。
这跪的甚至“标致”二字都诉不尽个中风致,简直有些…曼妙。
当然这些都不是温镜看出来的,是李沽雪看出来的,温镜能看出个鬼,他只是觉得看把孩子给教的,跪就跪怎么还跪得这么奇怪。
他便顾不得这孩子衣服上的污迹血渍要把人拉起来,但是人家不起,少年依然跪着,曼声道:“小人玉梅,从木声某,其实七兮,恩人既然没立时将我轰出去,那么无论是恩人是什么来历都必定是大善人。我自知身份卑微命如草芥,可我有几个弟弟妹妹尚在襁褓之中!我们被掳至此地、我们——”
他低声啜泣道:“我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是年幼的手足实在是无辜啊!”
他哭得凄惨,声声婉转动人,却没动着李沽雪,他“喔”一声,来回踱了几步,忽然问:“你知道此地是何地?”
少年掩着泪说不知。
“哦,”李沽雪抱着剑长眉一挑,“不知这里是何地你怎知来了这儿会送命,又哪里来的‘死不足惜’一说?”
名叫玉梅的少年一时间被他问住,答不上来,温镜拉一拉李沽雪:“他像是受过刑,又被追捕,小孩子哪有不怕的,此地除了我们他还能向谁求救。”
李沽雪侧过头看他,向门外努嘴,温镜知道这是说要小心门外的人。方才两个桃红揪揪小姑娘“不必掩门”的过场,这小子八成是三途殿故意放进来的,温镜也明白。可是他不明白的是既然三途殿把人抓了来又为何要放?还给放到了他和李沽雪的房内?探他们两人的底细?可是玉梅玉桃的他们都不认识啊?
温镜不明白。
碰到不明白的事该怎么办呢?
当然是搞明白。又不是答试卷不会的先跳过,兵家讲究一个见可而行,知难而退,但是温镜这回就想看看知难而进能如何。他眼神示意李沽雪没事,和颜悦色地将人扶起来。
“你先别急,我二人在此地也是人生地不熟,你家在何处?怎会被掳掠到这里?你答就是,不必自称小人。”
玉梅渐止住泪,答道:“是,我、我原本是江南人士,后来到了金陵跟着主子学手艺,与一处学艺的几十个师兄弟师姐妹有一日晚间莫名其妙昏睡过去,再醒来就到了这里。”
一处学艺?不是养的僮仆吗,不该做活儿?跟主子学什么艺。温镜又问:“听来你主人家也有些家底,不知姓甚名谁?能否前来搭救?”
李沽雪在一旁抱着剑心里冷哼,那可家底儿太厚了,姓甚名谁,说出来吓死你。
只听玉梅道:“我家主人家住城东,姓什么…倒不知。”
李沽雪哼笑着问:“你几岁上卖到金陵来?”
玉梅老老实实答道:“小人五岁上家里遭了灾,爹娘养不起,这才到了这里。”
“哦,”李沽雪拖长了腔,“五岁上,也记事儿了,你爹娘将你卖给谁你不知道?这就罢了,你如今瞧身量也有十几,这么多年没跟着你们主子出过门儿?出了门别人怎么喊你们主子的?”
玉梅抬起小脸儿想了片刻,眼睛又无辜又清澈:“小人每日只住在园子里跟着各位师傅学艺,当真没出过门。”
他这话说得温镜更加好奇,到底学的什么艺?荣五一个商人,养的僮仆不跟着出去学跑买卖么?温镜记得在扬州,百羽楼相邻的衣布药铺里的那些小学徒,都是七八岁就出来搭手。即便人小力微能做的有限,但是站在一旁看着学着来往人情也是好的,怎么荣五家里就给关在园子里没出过门儿呢?又不是养大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学艺,难道是学武艺?温镜不露声色上下打量玉梅几眼,这个身子骨…不像。不像学过武,玉梅身量匀称身姿轻盈手足纤长,手上透过灰土血污露出一片玉色,纤细柔软,不像学过武,倒像学过舞。
“我们主子…小人当真不知啊!平日里我们都叫他郎主,偶尔听外头的管事唤过一声五爷。”
啊,金陵城东的五爷,温镜无语道:“…他别是姓荣吧?”
玉梅一脸懵懂:“怎么恩人听说过?”他的眼神在面前两人之间来来回回徘徊片刻,触碰到李沽雪眼神的时候明显瑟缩了一下,他便回想起了之前这位不许他喊“恩人”,他赶紧改口,“郎、郎君与我家主人相熟么?”
李沽雪哈哈一笑,嘴里道:“那可太熟了,他方才还在我们这儿差点歇下了呢。”
温镜无语,你个阴阳怪气的货,这话模棱两可,仿佛是说三五好友夜谈,抵足而眠,愣是把荣五下药欲行不轨说得仿佛知己相逢至晚不归似的。玉梅就被误导,他的一双琉璃珠子似的圆眼睛一瞬间点亮了,小脸上燃起了期盼和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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