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湖上,朝与歌嘴角染红,半边白衣带血,发丝淋湿,挣扎着站起来,再次挡在自己师父面前。
云皇后早已离去,温镜遁入水中逃走,她三两下打发掉李沽雪,立刻要忙着带人搜宫。她离开了湖心岛,萧湖主却被自家小徒弟拦住去路。朝与歌神色凄惶迷茫:“…我一直深觉愧对师父教导,这么些年您就瞧着我跟在云碧薇身边?”
只余师徒二个,萧寒水望着太液池静谧的水面无甚表情,干脆直言:“叫你结交云碧薇确实是我设计,有些事我不便亲自出面。”
朝与歌难以置信,他想起当年与云碧薇相识,确实是奉师命去青鸾派驻地送信,这么些年…他忽然不敢想。同样地,师父从小教的,赏心应比驱驰好,说蝇营损心性,功名算无休,难道都是骗他的么?他也不敢想。他转而道:“咱们步月湖和白玉楼无冤无仇,您为何要杀他?”
萧寒水看一眼他,淡淡道:“娘娘为何要杀他,你又知道吗?”朝与歌被问住,萧寒水嘲讽一笑,“什么都不知道你便跳出来阻挠,娘娘是碧薇的姑母,坏她的事你对得起碧薇吗?”
朝与歌满脸混乱,半晌才道:“…我心仪碧薇,却不代表我要事事盲从她,更遑论她的姑母。师父,温镜究竟有何错处,他至多是没有依附云氏,又保了裴玉露一命,但他真不是为了党争,他也没有参与谋反,他为什么非死不可?”
萧寒水道:“你只须知道他是娘娘想杀的人即可。”
朝与歌又忡愣片刻,终是摇一摇头:“…不可。师父,他今日是因我才来赴约,他便不可因此而死;他明日依然是我的朋友,我便不可看他死于非命。”
彩云殿。
温镜抽出青花瓷瓶里藏的一叠素笺,仿佛是什么人写的信。
他忽然认出这些字迹,这是韩顷的字迹。为查无名殿这位掌殿,白玉楼可说殚精竭虑,虽说很难,但各种渠道搜罗来的韩顷手书总有几封,因此温镜认识韩顷的字。这些信的抬头都写着“是焉”,温镜有些懵,焉是个语气助词,一般表示疑问,是焉,翻译成白话文就是“是吗”。
是吗,什么是吗。
紧接着温镜忽然想起一件事,湖心蓬莱山,他故意激将想和云皇后一对一,那时萧寒水曾表示愿意代劳,他似乎是唤过一声…阿焉。
云…是焉?难道是皇后闺名。
这些难道都是韩顷写给云皇后的信?温镜又翻过几页纸,殿外月光与宫灯含混成一片,照进殿来,照在他脸上,那脸上的神色难以名状。
第257章 二百五十七·小池寒鹭双飞去
景顺三十二年九月初九,秋菊盈园,持醪靡由,重阳。
五更三点宫门刚一开,一名中书省内侍就进了内苑来到彩云殿。云皇后一夜没找着人,正在发火,就着宫人的手饮萱草合欢汤原本萱草忘忧,合欢蠲忿,此药最消解愤懑,可是云皇后依旧胸口闷闷一肚子火,正在这档口内侍一封请柬呈到她跟前。
“…丘相?”云皇后阖目养神,叫宫人念来听。
宫人答:“是,另有集贤院侍讲学士与侍读直学士,还有些崇文馆、御史台等的文官。”
云皇后使另一宫人为她轻按额角,口中问道:“邀请本宫?”
“正是,”宫人将奏表递到她手中,“重阳诗会,请娘娘移步承晖殿一睹我朝士子文才。”
云皇后睁开眼,这些个科举一步一步考上来的文官,一向眼高于顶,从不跟风讨好哪位皇子,为了不党不群的好名声谁也不肯踏足郦王府一步,好像多跟他们母子俩说一句话就妨碍家里祖坟冒青烟似的。如今楚氏贱人自掘了坟墓,朝中风向一变,这些假清高倒是肯放下身段。她嘴角泛起些笑意:“给本宫熏容梳妆,再叫把本宫那条金丝菱锦裙找出来,绣松菊持节的那件儿,本宫去瞧瞧诗会。”
待传讯宫人出去,一直默默按着她额角的宫人轻声询问:“那寻人的事?”
云皇后脸色沉下脸,半晌道:“你留下来看着,叫禁卫的人撤出去些,今日文官入宫,倘若叫他们发现异动,总归是麻烦。”
宫人惴惴:“若寻不着可如何是好?”
“寻不着也是情理之中,无名卫当中竟也有他的人,真是出乎意料。”云皇后有些嘲讽,不过吩咐道,“若是实在寻不着便罢,左右他终究是…”
宫人领命称是,默默退下。
隆庆坊白玉楼,不一时客居在此的穆白秋接到信报,他放下信微微一笑,信步下到正堂,温钰一宿没睡还在忙,瞧他下来招呼一声,他拱拱手道:“不忙,皇后凤驾辰时出左银台门至东内苑承晖殿,其余各宫门恐怕便无暇顾及,温盟主好张罗着准备接人罢。”
接人自然说的是接温镜,但是,温钰一愣:“等等…为何皇后会去承晖殿?”
穆白秋理一理腰间一支判官笔,闲散道:“丘相做东,朝中文人士子今日要办重阳诗会,邀请皇后观礼,正办在承晖殿。”
文人士子?温钰恍然,若说朝中文人士子,十个有四个出身云生学宫,其余得再有两个到杭州游过学,集结起来搞个诗会可不是易如反掌。温钰站起来,这个人情可实在是,加之穆白秋时时为温镜点穴,他一揖至地:“钰敬受恩德。”
穆白秋一面虚扶他一把一面笑道:“若说恩德,比不得先温贵妃的恩德。我族中祖姑母当年获罪掖庭,病重时无人问津,只有温贵妃悄悄着人延医问药才得以苟延残喘。祖姑母生前温贵妃便多遣人关照,衣被吃食事无巨细,后来驾鹤西去,也是温贵妃悄悄替了薨逝太妃的身份才将遗骨送出宫,得以回归族中安葬入土,不然只怕是一席草履裹尸,扔到乱葬岗喂狗。”
温钰心中一动:“敢问贵门祖姑母是?”
穆白秋向他笑笑:“先帝废后穆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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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苑没有皇后坐镇,李沽雪这无名殿头头便如入无人之境,他光明正大骑着马配着剑巡游一圈,在一座宫室屋檐上头看见了想找的人。温镜看见他全须全尾也是松一口气,轻巧跃下,站在马前问他怎么出去。李沽雪喉头一滚,事先预备的无名卫玄袍骢马便没用上,外头氅袍一裹,直接将人拎上鞍圈在怀里:“便如此快马冲出去,哪个宫门敢有人拦。”
温镜咕哝一句,看他彻夜未眠胡茬零星遂知他忧心,说出口却只说他宫中纵马掳人的也不怕殿中省告状,李沽雪拥在他耳边道:“殿中省,哼,他们若以为我掳哪个小宫女儿出去,只怕再送十个来——嘶!”他腰上被温镜掐住,连忙改口,“不是小宫女儿,公主好不好?殿下,您头低着些,对,脸儿埋在臣胸口。”
而后他住了嘴,要说会武功的情人就这点不好,手劲真大。
崇明门守着的禁卫见一人纵马而来,立即要查问,被一枚玄色腰牌险些甩在脸上,禁卫们定睛一看,掌殿名牌。只听高头骢马上这无名卫淡然道:“无名殿办事,让开。”
队正连忙抱拳:“皇后懿旨…”
马上的人脸色蓦地转沉:“你便请皇后亲来指教。”
队正瞠目,这到哪请人。攸地面前的骢马引蹄长嘶,险些踏在一名禁卫脑袋顶上,一队人四散跳开,待尘埃落定便只见快马来了又去,玄衣客马鞭甩在半空,咻地一声一骑绝尘,背影都没留太久。
出来到得景风门大街,温镜才挣扎着露出脑袋:“你昨夜里怎赶来那么快?”
李沽雪单手御马,一手紧紧搂住他:“我本来在你家水榭里喝酒,是你哥哥找来,”他揽在他腰腹间的手臂使上十成十的劲,那力道一半是爱一半是恨,“我早些时候在太液池边上看见内侍们打捞上来一件儿渚灰的衣裳,你可知我那时是什么心情?我问你,若不是你哥哥多个心眼,若不是朝与歌也不吝援手,你打算怎么办?”
“采庸也不带,”李沽雪红着眼睛使劲在他颈间嗅一嗅,“你是不是想我死。”
“我没有…”温镜本能地脱口而出,又闭嘴,想一想转而问,“你常去我家水榭喝酒么?”
他言语间少见地去了冷意,语气温软,说的是“你常去么”,李沽雪便听了个“怎不叫我陪你”,手上力道愈加半分松不得:“少卖乖,好好回家待着,云是焉的飞缎是好接的?”
温镜心里一顿:“云皇后果然名叫云是焉?”
“嗯,”李沽雪有些奇怪,“你知道皇后名讳?”
温镜没顾上细答又问:“焉是下平一先江淮鸟?”
“是,”李沽雪跟他讲,“原不是这个‘焉’,是嫣红的‘嫣’。云氏上一辈起名从女,咱们皇后娘娘入主中宫,族中姐妹原须改名避讳,但她谦逊友爱,便自己改了,免了姐妹们折腾。”
温镜“嗯”一声,有些怔怔。
看他心不在焉李沽雪咬上他耳朵:“温镜,你可太出息,云是焉为何要杀你,你打算何时与我说明白?”
温镜没答,转而问:“水榭的酒是不是要喝完了?统共也没存几坛,”他手指无意识点在李沽雪腰侧,“这样,我再遣人送去些,明日你再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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