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沽雪略在街上打探一二,牵起三人的缰进了一家茶肆,并没有贸然进城。
幸好来了。
第16章 十六·断烟凝处近孤城
茶肆简陋,李沽雪须得亲自往后院安置马匹。他瞧见马厩后墙水槽旁边几个鬼鬼祟祟蹭水洗手洗脚的小乞丐神色恹恹,说今日别往清晏街讨生意,平白多了些生面孔抢生意,还像是一伙的。
清晏街是何地,正是傅家镖局分号所在之地。李沽雪遂扔了几枚通宝朝其中一个乞儿勾了勾手指询问:“一伙儿的?”
将信将疑蹭着一步一步挪过来的小乞丐打量他两眼,细声细气地讨好道:“可不是,一个个身强力壮带着包袱卷,里面都藏着家伙呢。大老爷要去清晏街办事?清晏街上的店家大都有后门,大老爷要带路吗?”
“藏着家伙?”李沽雪微微欠着身,笑眯眯地向小乞丐询问。
“嗯!”小乞丐殷殷抬头看着,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小虎子趁着不备撞了其中一人,那人手上的老茧那老厚,是使长家伙的,大老爷还是绕开的好!”
长家伙,李沽雪听得懂。乞丐行乞,破碗破瓢,使的是圆家伙,使长家伙的那是强盗。
他点点头,又给小乞丐的小破碗里扔了好几枚通宝,又弯腰拍一拍小乞丐的脸颊,轻声道:“大老爷肯定绕开。今儿收成够了没?清晏街你几个也绕开的好。这个不用交上去,你们几个伴儿分了罢。”
小乞丐本有些失望,听了这话刚想问什么不用交上去,忽然领间突地一凉,紧接着一串冰冰凉的东西顺着衣襟,无声无息地落在他怀中。
是一吊钱。
小乞丐呆立一瞬,低头扯开自己破布似的前襟瞅了瞅,抬头看疯子一般看了李沽雪一眼,扭头转身哗啦啦地跑走。边跑两只手边捧着肚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乞丐撑破了肚皮。
院中只余李沽雪孤影孑然,手还不尴不尬地收在半空中。他冲着一帮小乞丐的背影看了片刻,摇头笑了笑。他却没直接往前厅去,而是四下无人时一个闪身,进了茶肆旁边的当铺。当铺临街的招幌上头正面大大一个“当”字,背面书“吴记”。
仔细瞧的话则能在招幌右下角发现一枚小小的徽帜,乃是一枝叶柄,二回三出,墨色的小叶颗颗对称,端正极了。
却说茶肆中傅岳舟已经如坐针毡。
进来时温镜特意选了临窗的一桌,外头廊下靠着墙蹲坐了一排贩夫走卒,他们喝完茶歇歇脚,插科打诨几句就得重新上路奔忙起来。
傅岳舟为何如坠冰窟如坐针毡,便是听得窗外的闲话。
窗外有人询问:“老哥,今日是怎么了?怎的到了这个时辰你这里还担着这许多的菜食?”
另一个声音有些埋怨:“别提了,真是晦气,我家圃子主顾里的大头便是那广陵镖局,原订好的每日一早送到门房,一年多了都是如此,谁知今日敲门却怎么也没人应!”
温镜眼睛一抬看向傅岳舟,出声安慰:“或许是有事耽搁了。”
话没说完他自己都并不能信服。
窗内愁云惨雾,相对无言;窗外插科打诨,嬉笑一片。外头几人闹哄哄又说笑几句,无非是你老小子恁地好命,跟他们家搭上关系,还能短了你的银钱不成,大约是今日有急事主人家不在。另一个说哪有短不短银钱一说,广陵镖局家大业大,必定是先头就预付好了的,左右钱是收进了口袋,有没有人应门又有什么打紧,转头再往外卖又不亏。
的确没什么打紧的,商者唯利是图,这话听起来也没什么错处。
唯一的错处,温镜看着窗外雾霭沉沉的黎明,想,唯一的错处怕就是,没人应门不是因为主人家不在,恰恰是因为主人家在,但是再也不能应门。
胥浦这清晨是如此阴郁晦暗,让人几乎分不清是晨是昏,是阴是晴。温镜想,再过得几天,城中再说起广陵镖局这处的分号,未知还会不会有人赞叹一句“家大业大”。
傅岳舟整个人仿佛是僵在了长条木凳上,刚刚受过伤的腰腹却挺得笔直。
他沉默,温镜便也陪着他沉默。
他有心问一问为何傅总镖没有选择跟着他们一起逃出来,却终究没有问。待李沽雪回来默然坐下,温镜便道:“事情有变,恐怕…”他顿一顿看一看傅岳舟,快速将方才外头菜贩的话略略重复了一遍。
李沽雪凝重道:“与我所料不差,菜贩送菜想来走的是后门,幸而没走正门,我打听了,正门前一条街上都有埋伏。阿月,小傅,咱们还是略歇一歇就离开的好。”
傅岳舟盯着面前的茶盏没说话。温镜最看不得人这个样子,便提议:“或者趁着天色还没大亮悄悄过去看一眼?”
傅岳舟闻言摇头,声音很轻:“温兄,此举太过冒险,不如直接去金陵。”
去金陵,那伙黑衣人敢夜袭扬州,敢埋伏胥浦,难道还敢攻金陵法源寺?傅岳舟咬咬牙准备站起身,他努力熄灭心里头回扬州驰援爹爹的念头。
他选在胥浦停这一停原本是想领这里分局的人马,率众回去增援,如今看来却大约是再没有什么“众”可“率”。
不知爹爹在扬州城是何情形。想到他爹,傅岳舟一时五味陈杂。他想起昨日冶金室角落里吃灰的一座架子,里面胡乱叠着些兵刀,不知道弃置了多久,各个都生了锈迹。傅岳舟当时远远看着眼熟,找了个由头过去仔细看了一眼。
怪不得眼熟,兵刃各式各样,却在刃上不约而同有一枚龙首标记。
那是…那是曾经在圩子口为祸一时的水匪,十二龙王殿的标记。傅岳舟当年误入匪窟,血战三天三夜,斩落了不知道多少带着这种标记的兵刃。
却没想这些兵刃原是自家冶金室里打好出去的。
怪不得,一帮乌合之众的水匪能用得上统一制式的兵器,怪不得短短时间内崛起,怪不得能堂而皇之在江上兴风作浪,那他当年所谓的“一战成名”,只怕、只怕是他爹做好的局…傅岳舟不敢多想。
多看无益,多想也无益,他如今功力只恢复不到三成,他想去看一眼,上下嘴皮一碰,真正要去涉险的乃是温兄和李兄。
傅岳舟极力想要掐灭的还有一个念头,他不知道现在回扬州,是给他爹增援,还是给他爹收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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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胥浦:仪征。仪征最早的地名是“蚁”,是西周太子蚁的封地。春秋时期伍子胥传说是在这里得到浣纱女和渔丈人的帮助渡江,投奔了吴国,因此称“胥浦”。隋炀帝开运河,在这里造了行宫名“扬子”,因此时人改称扬子,流经的长江这一段称扬子江。五代时吴国皇帝杨溥驾临此地,改名为“迎銮”。到了北宋,宋真宗信道,说是此地现王气,因此在这里塑真武皇帝像,因为仪容逼真赐名“仪真”。又到了清代,为避世宗皇帝胤禛讳,改名仪征。文中取古称胥浦。
第17章 十七·身名那复计当年
金陵不见峰。
细论起来其实不见峰还不到金陵,只是毗邻,真正算起来是在江都郡六合县辖内。此地南北通达,东西贯通,按说是个交通要塞,可却又都差着些:东有扬州南有金陵,因此水路陆路虽说皆通此地,却繁华不起来。
但江湖上却无人不知六合,因为六合县有不见峰。两仪四象,六合八荒,这本来是道家的说法,但江湖人知不见峰却是因为佛家的一座庙——六合不见峰法源寺。七十二庵九百九十九佛,不见峰漫山皆是法源寺的经堂佛殿,每一缕山风都仿佛沁透檀香,每一级石阶都仿佛淬着铭文。
踏出六合,红尘不见,佛法万象,释家之源,法源寺。
温镜来到不见峰已经三日。
这三个日升日落之间江湖上发生了两件大事。其一是广陵镖局傅家惨遭血洗,扬州总局上下两百余口一夜之间伤亡大半,傅总镖身负重伤不知所踪,各处分号一夕之间也全部灭门。据闻祸起一本账册。而这本账册,江湖上说起来心照不宣。傅总镖的遭遇万众瞩目,更多的却是在瞩目这本账。
其二呢,几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于金陵法源寺击出一百零八记梵钟,声称受了傅总镖所托,要召集武林大会。再据说,他几个手里握着的就是给广陵镖局引来几乎是灭门惨祸的那本账。
这时就有知情的扬州武林人士说了,广陵镖局出事当天,似乎是把一本什么账册托付给了城中白玉楼。
白玉楼江湖人是没听说过的,但他们听见了钟声,不管远隔几千里,大家都知道法源寺的青铜大钟响了起来。
《百丈清规·法器章》中说:“大钟,丛林号令资始也。晓击则破长夜,警睡眠,暮击则觉昏衢,疏冥昧。”这是寻常的晨暮钟,三记便可;逢五、十、佛诞也不过三十六记,而一百零八记撞钟江湖上已是经年未闻。
佛钟平日里作报时、祝祷用,若有变故则是示警、召集。江湖中人,拜山求佛,此外若有冤屈、不平,或者干系重大之事,皆可向方丈请愿,借一借法源寺的青铜大钟,召一召想见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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