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搬了个凳子在郗真身边坐下,道:“你还不知道吧,这一次这么多贵女入宫,全都自带嫁妆,按照嫁妆丰厚的程度给予位份。”
郗真皱眉,扶桂告诉他,“燕帝的后宫之中没有皇后,只有一个贵妃,贵妃与先皇后是亲姊妹,重明太子就是贵妃养大的。燕帝即位之后,世家不止一次请求燕帝选妃,燕帝推辞了很久,结果想出来个损招,让这些世家拿钱换位份。”
“太原阮氏出了四十万石粮食,为他家的大姑娘换了个贵嫔的位份。西河宣氏出了二十万石粮食,才给他家的姑娘换了个贵人。余下就是汝南叶氏,他家的姑娘是昭仪,其余或有十万的,或有八万的,也都入宫了。”扶桂道:“可惜陛下不肯立后,否则别说四十万石,一百万石也有人出。”
郗真听得啧啧称奇,“我还以为宣氏不行了,家里的姑娘只能做个贵人,没想到他们家的实力仅次于阮氏。”
谢离坐在一边喝茶,并不发表看法。
郗真道:“你说,那这么多钱粮,换这么低的一个位份,有什么用啊。”
谢离不说话,扶桂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燕帝膝下只有一个重明太子,只要能入宫承宠,有朝一日生下皇子,那就是皇位继承人的预备人选。重明太子母家无权无势,燕帝又正值壮年,以后怎么样还不好说呢。”
郗真转着手上的戒指,道:“如此说来,重明太子现在的地位岌岌可危啊。”
扶桂笑道:“正是需要人辅助的时候。”
郗真看了眼扶桂,扶桂对他们道:“我偷偷告诉你们,下山历练的日子提前了。”
清明之日,所有弟子下山历练。山主发放十二枚争花令,由山门中人带下山藏匿各处,拿到最多争花令并在规定期限内回到九嶷山的人,即为本代嫡传弟子。
第21章
清明那日天气很好,阳光灿烂,微风和煦。扶桂背着一个青布包袱,去向自己师父辞行。
药夫子的药庐里晒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空气里都漂浮着草药的苦香。草棚下面,一个黑布衣裳的中年人正在碾药。
扶桂上前,道:“师父,弟子来了。”
药夫子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头也没有抬。
“今日是清明,弟子要下山了,特来向师父辞行。”
药夫子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扶桂。他是个瘦瘦高高的中年人,面容严肃,眉峰之间有深深的沟壑,好像从来没有笑过。
“现在就走?”药夫子问道。
扶桂点点头。
药夫子沉吟片刻,丢给他一个荷包。扶桂摸了摸,荷包里面是一块硬硬的牌子,不知道是什么。
“去吧,下了山就别再回来。”
扶桂收了荷包,拱手道:“弟子拜别师父。”
药夫子重新埋头碾药,没有再说话。
山门前人山人海,各大家族的马车停在山门前,来接他们家的公子或姑娘。
扶桂在人群里一眼就看见了郗真,他身披一件红色的斗篷,站在一座檀木车架旁,回头望着什么。
扶桂挤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道:“你还没走啊。”
郗真看见他,问道:“你见到谢离了吗?”
“大师兄?”扶桂道:“他好像被山主叫去了。”
郗真眉头微皱,扶桂问道:“你要等大师兄吗?”
郗真沉默,今日下山之后,同门之谊不再。再见面,他们就是抢夺争花令的对手,非死不能罢休。
郗真深深呼出一口气,道:“不等他。”
他看向逢辛,道:“走吧。”
逢辛点头,命令家仆整装,预备启程。
郗真看向扶桂,“跟我回我家吗?”
扶桂摇头,“我山下还有生意没做完呢。”
“那好吧。”郗真道:“后会有期了。”
扶桂摆摆手,“后会有期。”
他看着郗真钻进马车,帘子放下来,掩去郗真的身影。前面逢辛翻身上马,领着长长一队人马下山去了。
大殿之中,寂静无声。山主站在上首,居高临下地看着殿中的谢离。
“山下可有人接你?”山主问道。
谢离摇头,“没有。”
山主应了一声,又道:“京中风起云涌,你孤身一人回去,需得小心。”
谢离称是。
山主与谢离并不算亲近,此时此刻,能说出口的也不过是这些客套话。
谢离入山门之时只有八岁,因为母亲去世,所以穿了一身丧服。然而,即使裹着粗糙的麻布衣裳,年幼的谢离仍然展现出了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沉静。
一晃十年过去了,谢离长成了如今皎皎明月的模样,他站在殿中,真如芝兰玉树,满庭生辉。
山主看着他,神色渐渐变得复杂,“当年她下山之时,也不过是你这般年纪。”
谢离倏地抬起头,正对上山主情绪难辨的一双眼。
“你的母亲,她是九嶷山不世出的天才,是九嶷山几百年来,最优秀的一个嫡传弟子。”山主凝望着谢离,似乎能透过他的眼睛,看见故人。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姑娘下山之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灿烂明媚。
“可惜,”山主敛眉,“凭她一人之力,难以挽大厦于将倾。她不得不放弃自己毕生所愿,转而辅佐你父亲。后来,更是因为生下你,伤了根本,以致心血两枯,年岁不永。”
谢离看着山主,他敏锐地从山主的话中察觉到了山主对于他的不喜。
果然,山主端详着谢离,良久,叹了一声,“你是她唯一的血脉,却同她完全不像。”
谢离垂眸,想必山主眼中的她是个郗真式的人物,明媚,肆意,耀眼得如同清晨的太阳。
谢离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不好,那是他的母亲,但他却只能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推敲她的形象。
“山主说的这么可惜,然我母亲当年举步维艰之时,山主在哪里?”
山主望向谢离,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
谢离不躲不闪,坦然地与山主对视,“这二十多年,山主一直待在九嶷山作壁上观,眼看着我母亲一步步死去。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摆出一副惋惜追忆的模样。我母亲情愿为我父亲诞育后嗣,难道只是因为我父亲花言巧语哄骗了她吗?”
山主阴沉着脸色,“是因为她没有别的选择。”
“不,”谢离看着山主,“是因为我父亲与我母亲风雨同舟,甘苦与共。”
山主倏地绷紧了神色,像是被冒犯了一般,冷冷地看着谢离。
谢离最后看了山主一眼,“你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却在这里妄做深情。”
谢离转身离去,大殿里传来山主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以为她真的喜欢你父亲?!她只是没有选择!就连你,也不过是她与你父亲缔结盟约的一种方式罢了!”
谢离脚步顿了顿,到底没有回头,径直出了大殿。
山门前人已经不多了,一个背着包袱的弟子正要走,被谢离叫住,问道:“郗真呢?”
“小师弟?”那弟子道:“小师弟早就走了吧,他家里来人接他,队伍浩浩荡荡的,早就下山了。”
谢离面色瞬间沉了下来,那弟子在一旁看着,他分明还是俊美无双的长相,可眉眼之间却无端染上几分阴沉戾气。
马车晃晃悠悠下了山,山下已是万物复苏,草木郁郁葱葱。
“走到哪儿了?”马车之中传来郗真的声音。
逢辛驭马行至马车一旁,回道:“刚到山脚。”
郗真掀开帘子,眼前正有两条宽敞的大路,一条南下回蜀中,一条进城。
逢辛感叹道:“少主出外求学十多年,这下总算可以回家了。”
郗真看着眼前进城的这条路,道:“逢伯,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事情没有办完。”
逢辛一惊,道:“还有什么事情?家主来之前交代我,一定要将您平安带回去。”
“我已经是个大人,就是自己一个人也能平安回去。”郗真从马车上跳下来,道:“你们先去,我办完了事情会去追你们的。”
逢辛劝不住他,眼看着他从马车里拽出一个包袱,戴上暗红色的兜帽,拎着剑大踏步去了。
逢辛无法,只好留下几个人接应郗真,剩下人散开,搜寻争花令的痕迹。
郗真抄小路进城,越走越荒凉,路两边都是经冬枯败的荒草,只有草心里泛出点点绿色。郗真一袭红衣走在小路,天色渐晚,风吹起了他的衣袍。郗真抬眼,迎面对上一辆马车。他眸光闪了闪,掩着兜帽让到一边。
擦身而过的一瞬间,郗真听到马车里传来一道声音。
“我可是九嶷山的夫子,宣氏就派你们几个人来接我,简直欺人太甚!”
马车旁骑马的一个男人道:“我劝你安静些,宣氏子弟在你的看护下被九嶷山除名,家主不治你的罪已经是给你面子了。”
寥寥几句话,郗真就猜出了马车里的人是谁。
风吹起马车窗帘,露出韩夫子那张气急败坏的脸。他同样看见了兜帽下的郗真,面色倏地变了,惊叫出声,“你——”
前后护卫勒马停下脚步,然而郗真的剑比他们所有人都快。眨眼之间,所有的护卫都摔下了马,几乎毫无还手之力。郗真一把将韩夫子从马车里拽出来扔在地上,脚踩着他的胸口,长剑横在他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