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男子脚下陡然一滑,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似的,朱雀门不善武功,他顿时失去了平衡,朝段鹊的方向歪斜倒去,段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未出手相救,反而是轻飘飘地往后退了一步,眼见男子的身体被碎片贯穿,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她脸上。
那碎片飞来的方向,分明是屋檐底下,尸潮之中。
碎片是段鹊当时坐过的椅子,之后又被弩/箭射得崩裂,散落一地。
倘若段鹊没有特地留意底下的动静,死在这屋檐上的人,恐怕就变成了她。
“你因你对敌人的轻视而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段鹊望着倒在血泊中,口中含糊不清想说什么,却只能吐出鲜血的男子,说道,“你尽管望着我,恨着我,如果此时站在这里的不是我,或许会出手相助,不过,很可惜,看来你没有亲身体会过我的恶名。”
“符重红不是你能非议的对象。”她眼神一点点冷却,说道,“周儒更不是。”
段鹊掷出一枚令牌,将罐子打翻,罐中的蛊虫霎时翻涌而出,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钻进尸潮中,然后,她提起裙摆,抬足将男子踢下屋檐,隔着烈烈火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死不瞑目的样子,说道:“下辈子,如果身旁站着祸水蛇蝎,小心脚下。”
......
当众人找到花蕴的时候,都很愕然。
这种必死之局,她竟然还能够活下去。
在围攻中,花蕴心知若是再对这些尸骸保留怜悯之心,死的人就是自己了,便以剑开路,一身白衣被血水染成了红衣,而她身上最重的伤口来自那沾满了毒的一爪,在结解决掉尸骸和蛊虫后,花蕴盘膝坐在遍地血肉之中调节气息,将毒气堪堪逼在命门外。
命是保住了,可这毒性猛烈,没有个一年半载,恐怕是无法恢复到巅峰状态的。
尽管段鹊带来的门众折损得只剩下了两三个,但是此役仍然使天镜宫死伤惨重,而且连身为宫主的花蕴失去了战斗力,这出关下山,夺得鸳鸯剑谱的事情也就没了着落。
这就是魔教想要的。
祝枕寒和沈樾在酒楼里吃断头饭的时候,就是从别人的闲谈中听着这些对他们来说既遥远又相近的事情,这顿饭吃得也不甚痛快,不敢吃太撑,勉强填饱肚子就搁了筷。
戌时前一刻。
沈樾卸去用以遮掩面容的涂料,顶着自己的脸,大摇大摆走到了曲灵山下。
放眼一望,果真是黑压压的一群人。不止有魔教的人,还有正道的人,楚观澜、侯云志、燕昭被绑在很显眼的地方,周围有白虎门众看守,见到沈樾来了,纷纷露出既惊喜又不甘的神色,即使他们并没有说话,沈樾也能猜到他们是想说自己不应该赴约的。
见他来了,众人朝着两侧分去,不约而同地为他让出条道,沈樾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前半辈子没能体会过的盛大待遇,沿着这条道过去。一路上,不知多少人欲言又止,又有多少人生起歹意,所幸沈樾还是平安过去了,看到魔教右护法就站在道路的尽头。
一身素白,落在重重昏暗的黑影之间,格外的惹眼。
他的容貌上乘,似含着薄霜的桃花,覆有一层皎白月光,只是这样观望,就令人感到心跳加速,令人感到轻微的窒息,沈樾这时候也确实觉得心跳加速、呼吸困难,不过只有小部分是因为他的相貌,更多是因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实在惊世骇俗了。
聂秋对沈樾的到来并不意外。
他说:“只有你一个人,那位刀剑宗小师叔不在吗?”
沈樾笑道:“右护法这话明知故问了,你难道不知道他伤势如何吗?”
聂秋听沈樾这样说,便也没有再继续追问,如今最重要的是鸳鸯剑谱,而不是祝枕寒,便道:“既然你如约而至,就说明你选择了用剑谱换这三位朋友的性命,是吗?”
这时候沈樾反而平静了下来,说道:“是的。不过,我不能如此轻易地将我们好不容易得到的剑谱残页交出去。我要先向你确认,如果我交出鸳鸯剑谱,你就会按照约定放他们离开吗?”见聂秋点头,他又问道:“那么,我和祝枕寒之后还会被追杀吗?”
聂秋的眼神略有变化,带着打量的意味,沁出些许的寒意。
沈樾也明白了他的答案。
魔教折进来的人不少,他们不可能就这样罢休。
但是聂秋还是开口说道:“如果是真的鸳鸯剑谱,我可以考虑撤回追杀令。”
——“可以考虑”,这是多么宽泛、无的放矢的四个字。
沈樾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就最好不过了。”
这话听得周围的正道人士捶胸顿足,恨不得冲上去打醒沈樾,骂他,你这个贪生怕死之徒!这魔教的右护法摆明了是在诓骗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怎么还真的信了他?
沈樾可不知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取出一折火折子,将其吹燃,斑斑火光在他面颊上跳动,挪移,然后他就像头脑简单四肢发呆的那种愣头青,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摸索出了那两篇鸳鸯剑谱的残页,借着火焰的光,晃了一下,说道:“这就是剑谱了。”
聂秋端详了一阵,粗略来看,确实和魔教取得的剑谱材质相同,笔触相同。
沈樾见聂秋只是望着,没有动,便很扫兴地叹息道:“我都拿出了鸳鸯剑谱,右护法却不敢上前一步,就这么没有诚意吗?在这么近的距离,你的刀可比我的剑更快。”
众人的目光跟着那薄薄的几页剑谱跑,眼睛都看得直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这个傻子就这么把剑谱交到了聂秋的手里,根本没人有那个闲心去关注周围的动静。
聂秋沉吟片刻,当真迈开了步子,袍角如同碎雪,纷纷扬扬,落在他鞋面。
他一步步走向沈樾,由寒凉的月光下步入灼热的火光中,然后朝他伸出了手。
沈樾数着聂秋的步子,直到二人之间距离缩短至三步之遥,他终于动了。
传闻中肆意的、狂妄的、矜傲的、难以管教的沈少爷,手腕一沉,将鸳鸯剑谱朝火焰靠去,原本将要燃尽的火焰触到纸张,顿时燃得更痛快——沈樾望着聂秋微微收缩的瞳孔,以及他欲要阻拦自己的动作,反而大笑着向后退避,将碎灰残屑朝半空中扬去!
“我低三下四地拿着剑谱来求你放过我们......这种荒唐事,你也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烧成灰烬的剑谱纷纷扬扬地落下。
沈樾隔着灰烬,看到聂秋的眼神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杀意。
他亦是直勾勾地望回去,无所畏惧,虽然是笑着的,眼底却没什么温软可言。
“在你们精心筹划棋局之时,有没有想过局中的棋子竟然也敢做出反抗?”
沈樾一字一顿,从唇齿间逼出一句话:“抱歉啊,烧了也不给你。”
第86章 我今还海涯
戌时前一刻。
与沈樾来到曲灵山附近后,祝枕寒绕道而行。
魔教要表现出诚意,一定会将楚观澜、侯云志、燕昭绑在显眼的地方。
果然,没过多久,祝枕寒就看见了这三人,距离他用以藏身的灌木丛不远。此时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大摇大摆来赴约的沈樾身上,更别说祝枕寒动作极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虽然身法不如沈樾,却足够谨慎,这一路过来根本没有人察觉到他。
就算是三个人质,也满面的不甘心,既懊悔又无奈,直勾勾盯着沈樾,高兴他为了他们而赴约,又不愿他白白地将保护了一路的鸳鸯剑谱交出去,没意识到暗处藏着人。
远处,沈樾开始与聂秋对话。
聂秋离人质太近了,所以沈樾必须将他引走。
只有这个大麻烦走了之后,祝枕寒这边才好行事。
所以沈樾在一番交谈后,按照原计划,取出了鸳鸯剑谱,然后借此引诱聂秋上前,祝枕寒数着步数,一步,两步,三步......聂秋离自己越来越远,离沈樾越来越近,直到那两人之间的距离仅剩三步之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沈樾把剑谱烧了。
对,烧了。
这就是祝枕寒和沈樾的计划。
这就是沈樾说的——比魔教更无赖千万倍的事。
魔教想要的是鸳鸯剑谱,而剑谱本身于祝枕寒和沈樾已经没有了意义,他们拿着鸳鸯剑谱,只会成为众人围攻的对象,借此机会,也叫那些打着算盘的正道门派知晓,他们已经没有了利用的价值,如果实在想要得到接下的剑谱残页,便去找魔教讨要好了。
除了这些理由,烧掉剑谱,还有个更重要的理由。
沈少爷何时因为这样的东西如此憋屈过?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沈樾的声音在渐渐酝酿得昏黑的夜空中回荡,愈发清晰明亮,众人目瞪口呆,一时不敢相信沈樾方才做了什么蠢事,聂秋那一步却已踏了出去,鞘中的斩/马刀应声而出。
同一时间,祝枕寒扣动铁片,袖箭飞出,准确无误地击倒那名距离三位人质最近的门众,鲜血喷涌,他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在其他人还未能反应过来之前,冷静而迅速地转动筒壁,发动机括,接连击倒另外两名门众。此时已经过了五秒,再如何迟钝其他人也已经反应过来有敌袭,纷纷抽出武器,祝枕寒索性放弃了袖箭,转而拔剑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