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堂中忽然走进来一位紫衣姑娘,薄纱掩面,正是侍女雪鹛。
她行了一礼,声音并不清脆,反而沉郁至极,似秋风瑟瑟,撞破林间寺钟。
“主子。”她说,“属下在顾府周围发现了一些人,恐怕是一路打听着沈少爷和小师叔的行踪追过来的,他们目前还没有任何举动,只是观察。需要属下解决他们吗?”
祝枕寒和沈樾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愕然。
没想到这些门派的动作如此快,还没等他们离开皇城,就已经跟上来了!
顾厌不答,只是望向祝枕寒和沈樾,“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祝枕寒说道:“他们只是观察,伺机而动,还不准备与我们起正面冲突,说明他们对鸳鸯剑谱一事究竟进展到何种地步并不了解,那么,我们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
沈樾了然,问顾厌:“你多久进宫?”
顾厌说:“半个时辰后,有宦臣来迎。”
“半个时辰,足够我和小师叔离开皇城了。”沈樾喃喃说道,又问祝枕寒,“小师叔,我们有两个选择,蜀中霞雁城或是雍凉曲灵城,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先去哪里。”
雍凉,便是祝枕寒的家乡。
祝枕寒沉吟片刻,问:“你是如何想的?”
沈樾说:“先去霞雁城。剑儒温展行是霞雁城的县令,况且我小叔也在城中,如果他们真的追到霞雁城,我们也有余力摆脱他们。倘若去雍凉,我担心会连累你家人。”
而且,霞雁城也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祝枕寒没有犹豫太久,说道:“好,就去霞雁城。”
顾厌吩咐道:“雪鹛,你继续监视他们,萤照与枝玉去客栈将行李收拾过来。”
三人领命。
来时如闲庭信步,走时却如身后有饿虎环伺,正门进,却要从偏门出。
离别之际,沈樾望了一眼大堂中兀自喝茶的顾厌,唤道:“顾厌。”
顾厌抬起眼睛,便瞧见他朝自己招了招手。
沈樾说:“我走了。”
顾厌说:“希望下次听到你的消息时,不是被全江湖围攻。”
沈樾笑了一下。
祝枕寒也道:“顾老板,告辞。”
向来不怎么搭理他的顾厌这次却望了他一阵,说道:“后会有期。”
如此道别之后,祝枕寒和沈樾从偏门出了顾府,接过侍女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离开了这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的皇城,过青山几重,奔赴下一场腥风血雨。
第25章 日暮沧波显
祝枕寒与沈樾离开皇城后,便策马前往蜀中。
从皇城到霞雁城,大约需要十日。
他们原本预计在下一个城镇暂作休息,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当他们途径鲤河之际,一场裹挟着闷雷的暴雨倾盆而下,雨水如垂天之幕,砸在身上都是疼的,远处景象已模糊不清,视野被挤压得狭窄,道中路滑,二人不敢再贸然前进,于是只好在此处停留。
当祝枕寒与沈樾踏入客栈的时候,堂中早已挤满了躲雨的人。
一个二个,浑如落汤鸡,绞着衣服都能挤出一大摊水来。
这些大多都是本地人,只为了避雨,而这个时节来鲤河赏景的人实在少之又少,所以客栈的房间基本都是空的,待掌柜将房间钥匙交给他们,确认店小二将白马与红骝马牵到后院去之后,二人浑身都湿淋淋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便急着回房去收整一番。
将要走上最后一级楼梯时,沈樾忽然停住了脚步。
祝枕寒若有所感,转头望向他,“怎么了?”
沈樾回过神来,将视线从堂中收回,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大约看错了。”
然而,之后一路上沈樾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实在不像没什么的样子。
祝枕寒惦记着这件事,回房稍作收整,匆匆擦拭了头发,换了件干燥的衣裳,又清点了一下行李中的干粮:他们已行了五日,原本想的是干粮将要之际刚好在下一个城镇歇脚,没想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灭了所有计划,所以身上的干粮还足够两日有余。
确认完后,他重新系上带子,出门去寻沈樾。
沈樾就住在出门左转的房间里,是这层楼最后一个房间。
祝枕寒敲了门,等了片刻。
沈樾问:“谁?”
祝枕寒想,此前虽然商量了几个暗号,但他们基本都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说暗号也没什么意义,所以一直都没说过,这时候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能用上了。
他说:“一帆风浪平。”好像是周围安全的意思。
沈樾被逗乐了,拉开房门,手里还擦着头发,让祝枕寒进来。
祝枕寒进屋的时候,注意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房中的摆设已经被沈樾挪动了。他将桌案拉到了门边,将柜子推到了窗前,就连床上铺好的被褥都被他整个掀翻过去。
“沈樾。”
他话还没说出口,沈樾“嘘”了一声,反锁好房门,又用桌案将其抵住。
祝枕寒的声音不由得低了下来:“你这是......”
“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沈樾说,“我方才不是在楼梯停下了吗?”
祝枕寒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嗯。”
沈樾正色道:“那时候,我感觉我似乎瞥见了熟悉的身影,当我仔细想看的时候却只瞧得见那些躲雨的人,再不见他的踪影。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件事,直到回到房中,我才终于想起来那个人是谁了——镖师李癸,黄沙镖中活下来的,只有我和他两人。”
黄沙镖凶险离奇,镖队一行十八人,只回来了两个。
沈樾忽地探身握住了祝枕寒的手,发觉他们的手都是凉的,带着雨的寒意。
“李癸此时应该在西平郡,而不是出现在像鲤河这样的小镇上。”他说,“这才是我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我有一瞬间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但是我很快就否认了这种想法,兄长曾经告诉过我,一切事物的出现都有其缘由,所以那绝非我的臆想。”
“那是不是李癸?如果是他,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不是他,又到底是谁从中装神弄鬼,他有什么目的?”
沈樾叹息一声,说道:“每当想到这里,我就惊疑起来,觉得周遭危机四伏。”
所以这房间内才会变成这般模样。
祝枕寒反握住沈樾冰冷的手,说:“如果你想知道原因,那我们就去找到他,找到他背后的主使者,如果你实在惊惧,等这场雨停后,我们就离开鲤河,前往霞雁城。”
沈樾捏了捏祝枕寒的指尖,笑道:“我没那么容易被击溃,只是不知道为何,自从来到蜀中后,我心中一直有种不详的预感......小师叔,我是一定要知道李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考考你,还记不记得在路上的时候我们商量的那些隐藏身份的方法?”
祝枕寒点点头,“你是镖师青庄,我是剑客楼素月,都是从商都来的。”
“对。”沈樾说着,动起手来,他似乎格外地喜欢碰祝枕寒的眼角,微冷的指腹贴着朱砂浅浅地勾勒半圈,又道,“你的朱砂太过明显,要擦去,幸好方才戴了斗笠,倒也没人瞧见你的面目,还有,不必束玉冠了,你要扮演的人物是个冷淡高傲的剑客。”
“我是本色出演,而小师叔你恐怕需要多沉默一些,对别人再视而不见一些。”
依两人这般商量的,他们各自再整了整仪容,便下楼用饭,借机探听消息。
雨仍然下得很大,几乎连成了细线,如金铁催石,喧闹不止,往堂外看去,一片灰蒙蒙的,看不见任何事物,仿佛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就将这个世界与他们剥离开来。
等得累了,堂中一些人已经就地坐了下来,还有一些人决定直接在客栈用餐了。
整顿饭下来,任凭祝枕寒与沈樾如何瞧,也没瞧见李癸的踪影,即使将李癸的长相描述给店小二,店小二也是满脸茫然地说没见过,想一想,又说或许是没有注意到他。
总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李癸并不是客栈的住客。
左右打听不出新的消息,祝枕寒和沈樾搁了筷子,正准备起身回房。
就在此时,门外的雨幕就像是被利刃迎风斩断,有片刻的停滞,随即,雨声之外的声音逐渐涌入了耳蜗,有五人鱼贯而入,皆是身披斗笠,腰间悬剑,步伐急促却稳健。
祝枕寒目光微微一凝,两个人没有多余交流,很默契地坐了回去。
沈樾拾起筷子,在剩菜中挑挑捡捡,低声说道:“这五人是一个门派的。”
那五人抖净斗笠上的水,随后向掌柜定了房间,又点了几个菜,在角落处落座了,祝枕寒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腰间的剑,半晌,如数念道:“宿、行、骇、崂、帑。”
沈樾很惊讶地看了祝枕寒一眼。
他说的,可都是剑的名字。
“他们是九候门的弟子。”望见沈樾的眼神,祝枕寒有些不自然地低咳两声,“师父总是在耳边念叨各种剑,所以我虽然知晓他们的剑名,却不知晓他们各自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