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枕寒一时没有回答。
堂中顿时陷入沉默。
顾厌如今又很有耐心了,祝枕寒不答,他就一直等着。
这下祝枕寒几乎能够肯定,顾厌是在刁难他——然而,顾厌大可从他的出身来说,为何偏偏要提这一件看似并没有任何关联的事情,难道这件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所幸沈樾没让祝枕寒和顾厌单独相处太久。
在他们之间的沉默持续了两分钟后,他换好了干净的衣裳,匆匆赶来。
“小师叔,让你久等了吧?我方才换衣服去了。”沈樾说着,就往中间那个空位子上坐,刚一落座,忽然察觉了他们之间的氛围有点奇怪,“你们刚刚是在聊什么呢?”
顾厌抿了一口茶,轻描淡写道:“叙旧罢了。”
他说叙旧倒也不错,旧事重提,可不是叙旧吗?
“乱讲,你们之间有什么旧可叙的?”
沈樾调笑道,转头又望向祝枕寒,“小师叔,你们方才聊什么话了?”
祝枕寒的直觉告诉他,沈樾似乎有点紧张。
而沈樾身后,顾厌正放下手中的茶杯。他轻轻旋转了一下拇指上的玉扳指,一声不响的,只是静静观望着,半张脸笼在垂落的阴影中,他也只有在沈樾看不到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像是光鲜亮丽的毒蛇露出了獠牙,正从容自在地打量着猎物的模样。
祝枕寒停顿一瞬,说道:“顾老板只是问了问我的近况。”
顾厌道:“我说了只是叙旧。沈禾,你不信我。”
沈樾仍觉得有些奇怪,不过祝枕寒既然这么说了,他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不是不信你,我就是好奇嘛。”他打着哈哈,说道,“虽然你们已经聊过了,不过这么久没见过面了,我还是得向你们介绍一下对方。小师叔,这位就是顾厌,因为家中长辈相识,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此后这么多年里,他也对我多有照顾。”
然后他又向顾厌介绍道:“这位,就是刀剑宗江宗主的关门弟子,祝枕寒。我此次下山与小师叔结伴而行,就是因为落雁门与刀剑宗达成了协议,要我们暗中寻找鸳鸯剑谱的踪迹,我想你在皇城人脉广络,就来找你了,劳烦你帮忙打听一下剑谱的下落。”
顾厌说:“要我帮忙打听,可以。”
祝枕寒与沈樾正要松一口气,就听他继续说道:
“不过,天底下可没有免费的买卖。”
沈樾结结实实地愣了愣,背对着祝枕寒,满脸“你昨晚不是这样说的”的震惊。
顾厌忽视了拼命地向他使眼色的沈樾,反而是看向祝枕寒。
“听闻小师叔剑法高超,同龄之中,难寻敌手。”他说道,“前些日子我有一批珠宝经西岭商道而过,途中却遭贼寇拦截,因此损失了不少财物,今早我清点货物时,发现其中少了一对顾府的蛇虎玉佩,一枚白底青纹,一枚黄底褐纹。这几天在我帮忙打听那本鸳鸯剑谱下落的时候,也希望小师叔能令那对玉佩物归原主,免得流离荒野。”
沈樾:“顾——”
顾厌若无其事地望着他,“对了,沈禾,是你们两个人有求于我,你也得一起跟着去。正好押送那批货物的,就是千城镖局,你的老地盘了,一定要帮我把玉佩讨回来。”
沈樾:“......”
能够不欠顾厌的人情,是最好不过的了。
所以祝枕寒并未迟疑太久,很快答应了下来。
他见沈樾沉默,便说道:“倘若你有为难之处......”
沈樾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道:“不为难,不为难,千城镖局我熟得很。”
顾厌这是在打什么歪主意,明知道他早就与家中断绝了来往,却偏要在祝枕寒面前提及千城镖局?他心想,还有,到底是哪个山头的贼寇不长眼,才敢劫下顾厌的货物?
沈樾忍不住又看了顾厌一眼。
顾老爷神色不改,一派坦然,见他看过来,亦是回望,无辜得很。
第16章 千里不留行
皇城东临荆州,北朝濉山,南靠行水,而西面就是西岭商道,始于西平郡,随后漫入雍凉,穿越叠绵山川,可以说是皇城最重要的一条商道,大多数货物都会途经此地。
商道全长千万里,其间又有无数岔路,每条小道的终点不同,也有不同的名称。
顾厌足不出户,自然无法明确指出被劫道的地点。
不知道具体地点,也就无从找起贼寇的老巢。
所以,这线索还是得从千城镖局,那运此镖的镖师手中获得。
千城镖局总局设于商都,在皇城也有分局,距离顾府大约十五六分钟的路程,所以祝枕寒和沈樾告辞了顾厌之后,从顾府出来,就一路沿着街巷朝千城镖局的方向走去。
祝枕寒侧目望向沈樾。
自从答应了顾厌的委托后,沈樾就是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叫他不得不在意。
“怎么了?”他问道,“你听了顾老板的话之后,就一直沉默到现在。”
“没什么,让小师叔担心了。”沈樾摸了摸鼻尖,将郁闷的情绪暂且抛掷脑后,冲祝枕寒露出一个笑容,“我就是在回忆顾厌说的那一对蛇虎玉佩长什么样子,可惜他府中的玉佩实在太多,我记不清到底有没有见过了,不过如果看到我一定能认出来的。”
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祝枕寒都决定相信他这番言论。
当千城镖局映入眼帘时,沈樾复又高兴起来,给祝枕寒指,让他瞧:“你应该是第一次亲身来到千城镖局吧。此为分局,商都的总局规模是分局的好几倍不止,门口插着的那些旗,就是千城镖局的镖旗,以狼为标志,意喻镖师皆与狼共谋,应步步为营。”
眼前的这个虽是分局,规模也不小了。
顶上的牌匾,以潇洒飘逸的字迹拓着“天下第一镖局”六字,左右石狮环伺,又各竖有两面狼纹镖旗,在侍者的引路下迈过门槛,眼前豁然开朗:局中呈四方结构,东角是镖师歇脚的地方,西角是暂存货物的库房,南角人群熙攘,正排着队,北角为堂,堂中壁上悬有无数块木牌,是不同人所下的镖,而掌柜正有条不紊地分配着镖局的任务。
沈樾原是总镖头的小儿子,却不是所有人都认得他的。
他不说,倒也没人将他认出来。
祝枕寒和沈樾在南角堂中等了一阵,便有人来唤了。
掌柜是个四十五六的中年男人,温和有礼,见祝枕寒与沈樾步入堂中,便问道:“两位既然是取的下镖木牌,便是需要千城镖局派遣镖师送镖的,敢问这镖送的是何物?”
祝枕寒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客气道:“我们不是来下镖的,是来问一件事的。”
掌柜面色不改,问道:“公子所问何事?”
“在下刀剑宗祝枕寒,受顾老板所托,来了解一趟镖。”他道,“一个月前,偃宅的顾老板与千城镖局签下镖单,要求持金银千两前往雍凉地界,按照约定取得珠宝后经西岭商道返回皇城,可惜这趟镖途中出了差错。此行的镖头,如今可还在镖局之中?”
这些话都是顾厌提前告诉他们的。
掌柜听后,神情果然变了变,却是低声道:“顾老板的事情,我不便多言。”
一旁兀自翻着镖师名册的沈樾,突然开口说道:“掌柜,这五日内刚回皇城的镖师不过三位,其中两位正巧都接了新镖,离开皇城。十日内不接两镖,这是镖局的规定,想必我们要找的人,就是这位李镖师了。我们只想知道他如今在何处,并不为难你。”
掌柜并不答,只是定定看着沈樾,与他手中的那本镖师名册。
“千城镖局从不失镖。”沈樾不逃不避,和他对视,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此事原是顾厌所托,旁人毫不知情,倘若掌柜意欲隐瞒,千城镖局在皇城之中的颜面何在?”
掌柜沉默一阵,看向祝枕寒,“顾老板此举意欲何为?”
祝枕寒道:“只为寻回其中一对丢失的蛇虎玉佩。”
“此事......非同寻常。”掌柜叹了口气,说,“那名镖师如今不在镖局中,应当是在家里休息,他住在折门巷,东面巷尾,你们若想知晓失镖的地点,去寻他便可。”
得了线索,祝枕寒谢过掌柜,就准备与沈樾离开镖局。
走到堂门的时候,掌柜忽然问道:“那位青衣公子,你又是何人?”
祝枕寒想起,沈樾确实从头到尾都没有自报家门。
“陪他办事的友人。”沈樾指了指身旁的祝枕寒,“无名小辈,不足挂齿。”
折门巷。
东面巷尾。
祝枕寒和沈樾寻到这位名叫李长东的镖师时,他正在院中哄着女儿玩骑大马的游戏,小儿子在旁边央着也要骑父亲的肩膀,叽叽喳喳,闹腾得很,见到他们,怔愣了片刻。
女儿没瞧见,催促起来:“爹,怎么啦?”
“你先去和弟弟玩一会儿,爹与这两位客人有些话要说。”李长东把女儿从肩膀处抱到地上,拍了拍她的背,小女孩这才看到祝枕寒和沈樾,倒也不认生,好奇地打量。
祝枕寒露出怀念的神色,轻声道:“我也有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