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樾和祝枕寒,一个有意落在宗门的末端,一个有意位于宗门的首端。
于是他们两个顺理成章地挨在了一起,胥沉鱼是当真将沈樾看成自己的胞弟,她本来对祝枕寒印象也不错,见二人互相体谅对方,也就放下心来,任由他们腻在了一起。
祝枕寒不胜酒力,喝酒的时候少,挑菜的时候多,吃得有些饱了,也就停筷了。
他偏好清淡,喝的都是莲子汤,吃的都是些青翠的小菜,还有水煮肉片这一类的。
沈樾本来是想喝酒的,但是看到祝枕寒一直在挑菜,便搁下了酒杯,陪着他吃。
他们两个人漫无边际地聊着天,宴席上各自喧闹,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不过很快祝枕寒和沈樾就发现这群喝醉了的人更有意思,几乎每个地方都有意料之外的事情。
07
比如,有个喝得晃晃荡荡的落雁门弟子,从池融和宋尽的身边过去。
这几天时光已经足够让这帮子性格外向的人混熟了,他本来就喝得烂醉,见到宋尽托着池融的背脊给她喂醒酒汤,忍不住起哄了一句,说道:“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
宋尽不想污了池融的清白,尤其她还是醉的,便解释道:“不,她是......”
池融忽然睁开眼睛,直起身子,定定地望着宋尽,咄咄逼人问道:“是什么?”
宋尽没想到池融听到了方才那些话,不由觉得尴尬,噎了噎,斟酌着用词。
那个罪魁祸首早就忘记自己说了什么,跌跌撞撞地去揽着下一个弟子祸害了。
宋尽:“师——”妹。
池融抬起了手。
宋尽有种不详的预感。
池融似笑非笑:“你瞧这是什么?”
宋尽:“你的手。”
池融摇头,朝他晃了晃手,“这是一巴掌。”
果然还是醉得不轻啊。宋尽想。
池融一本正经道:“要是你答出来的,我不满意,它就落在你脸上了。”
她说:“我再问你一次,我是你的什么?”
宋尽迟疑片刻,“小祖宗?”
池融的巴掌落在了宋尽的脸上,连一点儿响声也没有,她打是没打下去,捧着宋尽的脸看了一阵子,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口咬在他肩头上,说:“你真混账啊!”
这一瞬间,大概是疼痛感作祟,宋尽望着好伤心的池融,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别哭,别哭。”宋尽无奈地笑,等池融松口后就往她脑门上一敲,“我不想听一个喝醉的人跟我袒露心迹,也不想跟一个喝醉的人袒露心迹,等你酒醒了之后,什么也不记得,该怎么办?你要说什么话都可以,要和我争个身份也可以,不过不是现在。”
池融愣愣地忘了宋尽一阵,没反应过来似的。
宋尽眉目放缓,正想说点什么,就看见池融夺过醒酒汤,连喝了几大碗。
一口气喝了这么多醒酒汤,池融不负众望地,吐了。
本来已经反悔,打算对笨蛋袒露心迹,但是被吐了一身的宋尽:“......”
事后池融自己也觉得丢脸死了,把宋尽的衣服抢过来洗干净,直到衣服晾干的那一天才硬着头皮去见宋尽,所幸宋尽早就习惯池融时不时做出些惊世骇俗的事情来,收下衣服之后,就拦住她要谈谈。至此,兜兜转转的两个人终于将话说清楚了,可喜可贺。
08
再比如,坐在张倾梦和何长风之间的白宿,终于在两边夹击之下败下阵来。
他醉的时候呆若木鸡,笨笨的,全然不似平日里那个高傲又好胜的天之骄子。
张倾梦觉得有趣,为了逗他,尝试着向他提问,没想到白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消一刻钟,她已经连白宿出身何地,家中有几亩田,有没有兄弟姐妹都摸得清楚了。
何长风表面和蔼可亲,潇洒不羁,实则恶毒心肠,满脑子坏心思。
他制止了师妹幼稚的举动,将白宿唤过来,问:“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张倾梦大惊,良心不安,好生迟疑,“这是可以问的吗?”
何长风摸着下巴,说道:“此时不问,更待何时?师妹不要出卖我。”
白宿迟钝地消化着这句话,看了何长风一阵,又转过去看了张倾梦一阵。
然后他点了点头。
何长风兴奋地一拍手,趁人之危,继续问:“是谁?我认识吗?”
白宿眼神沉沉,又是很乖顺地点点头,说道:“是你......”
像是下意识的警觉一般,他的话说到这里忽然就停了下来,即使是醉成这样,他也依旧没有被何长风套出最关键的线索,而是两眼一闭,被最后的一丝理智拖入了睡梦。
白宿头一歪,往前一倾,就倒在了何长风的肩头,何长风顺手扶了扶他。
他还琢磨着那两个字,“是你......是你?”
“等等,他这话不会是对我说的吧?”
何长风突然大彻大悟。
何长风把白宿扔到师妹的怀里,脸色不妙,脚底抹油,赶紧溜了。
留下张倾梦疑惑地接住白宿,很宽容地像上次白宿在县令府时对自己做的那样,将他的头枕在她的肩上,白宿睡得又沉又深,张倾梦很快就觉得肩膀酸痛,本来想把他喊醒的,又想到之前自己靠着他睡了那么久,硬生生捱到白宿第一场觉睡醒才松了口气。
白宿醒后,发现自己枕在张倾梦的肩头,立刻直起身子,移开了视线。
说实话,他都将方才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揉着眉心,问:“我没说什么吧?”
张倾梦也心虚得很,没有计较白宿枕了就跑的行径,赶紧摇头道:“没有。”
白宿点点头,发现另一侧的人不见了,问道:“何师兄什么时候离开的?”
张倾梦搪塞了一句“不久前”,然后赶紧拉着白宿站起来,要送他回房歇息,免得他继续追问,要是自己露了馅儿就糟糕了,她就这样很心虚地拉着茫然的白宿离开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白宿都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和何长风正好避开。
难道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在作祟吗?不信神的白宿头一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09
这何尝不是一种圆满的结局。
受伤的人只有何长风。
10
大典告一段落后,众人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宗门。
而祝枕寒和沈樾也再度启程。
商都崇商,是交错密布的商道枢纽,故而繁华程度并非雍凉能够比拟。
祝枕寒顺着沈樾所指,一处处地看过去,听他在耳畔絮絮叨叨地说,那家店的包子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这家店他以前不小心闹了个乌龙......沈樾越说越来劲,竟然有些饿了,举步就要去买几个来尝尝,他没想到,他刚走了几步,祝枕寒就被截胡了。
实际上,大抵因为祝枕寒的容貌不似常人,皎皎清濯,气度淡然,即使站在集市拥挤的人群中间也能很轻易地一眼望见,好比鹤立鸡群,引得旁人频频侧目,又碍于他身上那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寒意,所以只是忍不住多看几眼,没有贸然上前同他搭话。
然而,也有人是不怀惜玉之心的,譬如游手好闲四处晃荡的地痞流氓。
最好笑的是地痞喊了几声大美人祝枕寒都没有意识到喊的是自己。
直到那几个人直挺挺地杵在祝枕寒的面前,他才垂眸望向矮了大半个头的人。
看到这一幕的围观群众纷纷在心中惋惜,敢怒不敢言,放慢脚步想看看如何了。
实在是眼熟得很。沈樾暗地寻思,之前在霞雁城的时候也发生过这种事情,似乎祝枕寒很容易就能勾走别人的心思,就好像一只雪白雪白的漂亮猫咪从众人眼前晃过去,是个人都想伸手去摸一把,但问题是祝枕寒可不是猫——就算是猫也不能叫人乱摸啊!
小师叔了解了原委。
小师叔意识到了处境。
小师叔微微皱起了眉头。
小师叔无论往左走还是往右走都被拦住。
小师叔的手放到了腰间的剑柄上。
沈樾已经走了过来,从背后拍拍地痞的肩膀,迎着地痞凶神恶煞的目光,彬彬有礼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多年不归,还真以为商都是你们的?”
他语气坏得要命,唇间带着讥讽的懒散笑意。
地痞怔了怔,忽然瞪大了眼睛,认出了沈樾的相貌。
沈樾不一定认得出所有地痞流氓的长相,但是他知道这些人一定被他揍过。
而这商都大部分的地痞流氓,都被沈樾揍过。
原先是因为顾厌的嘴巴毒,长得漂亮又招摇,每次招惹了谁,就关门放沈樾,沈樾来一个揍一个,来一双揍一双,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知道了沈府有个不好惹的小少爷。
但是沈樾已经很久没有露过面了,即使再有威慑力,地痞也死咬着不肯罢休。
然而他刚放完狠话,说要揍得沈樾满地找牙,下一刻就已经两眼一翻昏了过去,身后被调戏的大美人若无其事地将抽在他后颈处的剑鞘系回腰间,说道:“不过如此。”
好欣慰,猫猫知道呲牙了。
尽管他可能不是因为自己被调戏这件事而呲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