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离家出走,元溪在桥洞子里躲了几日, 晚上睡觉睡迷糊了,不小心滚出去,袍子被旁边儿的大石头划破了, 他说幸好当时天冷,用带的衣裳把脑袋裹住了,否则自己这一张明眸皓齿、粉雕玉琢、天上无双、地上难寻的俊脸儿就要破相了。
严鹤仪一阵无言,拿过针线簸箩, 边听他自夸边补袍子,从旧皮子上剪下一块儿来, 从里头垫在破洞的地方,用细线密匝匝地缝上,倒不觉得突兀。
“祖宗,过来,”严鹤仪朝着他招手, 元溪乖乖走过来,顿时一股热气袭来, 跟个刚蒸熟的馒头似的, “刚出这么多汗, 别急着脱衣裳。”
“我们正玩着呢, 那个男的就把丰哥儿叫走了,”元溪把胳膊环上严鹤仪的颈子,用身上的热气熏他,“正说要上山摘果子呢。”
严鹤仪给他把领口的扣子系上,嘴唇凑过去,在他被风吹得冰凉的脸蛋儿上亲了一口,“什么那个男的?你就是对人家有成见,他同丰哥儿正好着呢,别总霸着丰哥儿不放手。”
上回,赵大娘的侄子同丰哥儿相看,两下里都很是满意,便决定相处一段时日,现下正腻歪着呢。
元溪这个自来熟,自从拉着丰哥儿出去玩了一回,便总去周婶家喊他,带着人家到处疯,周婶打趣他,说把自家丰哥儿都带坏了。
年关将近,赵景的木匠铺子很忙,周子渔便一直在镇上帮他,很少回平安村。
虽说他不会做木工,赵景也舍不得他劳累,不过像跑腿买个吃的、给赵景擦擦汗喂喂水之类还是可以的,而且,赵景也说了,只要子渔在旁边儿陪着他,他就浑身充满干劲儿,做的木活又快又好。
元溪用通红的鼻尖儿在严鹤仪脸颊上蹭来蹭去,“等丰哥儿也成亲了,谁来陪我玩儿啊?狗娃他们太幼稚了。”
“你还嫌人家幼稚?”严鹤仪在院中铺了软垫的石凳子上坐下,把元溪搂进怀里,“上回为了抢一块儿石头,你不是还同狗娃生气,俩人互相扔土疙瘩了么?”
“气鼓鼓地跑回家,往桌子上放了一堆石头,又冲着我发脾气,最后,还是人家狗娃来家里哄你才好的。”
元溪把脸埋进严鹤仪胸口,低声嘟囔着:“那块儿石头是我先瞧见的,上头镶着个长翅膀的虫子,我想送给你的。”
那块儿镶了长翅膀虫子的石头,是元溪在河边儿找着的,最后到底给拿回来了,现下正躺在床头的桌子上呢。
“我的心肝儿肉哟,”严鹤仪把人搂在怀里,使劲儿揉了几下,“说是要去山上找野果子?相公陪你去好不好?”
元溪这段时日没做什么亏心事,所以白日里的称呼又成了「哥哥」,只有晚上把他逼得急了,才不情不愿地叫上一声「相公」,把严鹤仪都弄郁闷了,心里头甚至盼着他再闯一回祸。
立冬那几场雪下得急,山上的树很多都还绿着,这一带长大的孩子都知道,有些野果子就得入了冬,被霜打上一阵儿才好吃。
元溪在回首山呆了大半年,俨然已经适应了,山路走得比平地上都快,一眼就瞧见了满树红彤彤的小果子。
弯腰摘下来一枝,在袍子上蹭了蹭,刚想往嘴里塞,突然又笑嘻嘻地伸到了严鹤仪嘴边儿,“颜色这么艳,不知道有没有毒,相公先尝尝。”
严鹤仪呛了一口风,“也就这时候肯叫我相公。”
这果子经了霜,吃起来又粉又甜,严鹤仪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塞了好几颗,“你给的东西,便是有毒也吃得。”
元溪歪着头,仔细揣度着严鹤仪的表情,“甜么?要不还是吐了吧,万一有毒......”
严鹤仪拿指尖儿点了点他的额头,“小东西好狠的心,这叫金刚果,没有毒。”
“那,甜不甜?”元溪从枝上揪下来一颗,试探着放进来嘴里,“哇,好甜!”
于是,严鹤仪手里那一整枝金刚果,就又被元溪夺了过去。
“行了,前头还有别的呢,留着点儿肚子。”
带刺儿的糖罐子果,长相奇形怪状的拐枣,落得满地都是的野酸枣,再往山里走,又瞧见几棵结满了橙黄色果子的树。
下面的果子都被人摘得差不多了,元溪踮着脚尖儿使劲往上够,把树枝都拽下来好几根。
“我抱你,”严鹤仪弯腰抱住元溪的大腿,把人高高地举了起来,“这是野柿子,书上叫君迁子,可甜了。”
元溪摘了几个,都是瞧一眼便扔了,“哥哥,这些果子都皱皱巴巴的了,是不是咱们来晚了?”
“别扔,元溪,”严鹤仪又把人往上抱了抱,“野柿子就是这样的,新鲜饱满的吃起来涩,还会拉肚子,就得是这样在树上风干一些才好吃。”
“哦,”元溪摘下一颗咬了一口,果然好吃,便伸着手摘了许多,放进胸口的布兜子里,“那咱们一会儿把地上那些也捡起来。”
野柿子摘了半兜,元溪才拍了拍严鹤仪的头,“哥哥,放我下来吧,树上剩的这些给山里的鸟留着。”
严鹤仪偏要闹他,“叫一声相公,我便放你下来。”
元溪可不会就这么服软,伸手捂住了严鹤仪的眼睛,两条腿使劲儿在他腰上夹着,严鹤仪被缠住了,眼睛又看不见,踉跄着后退几步,脚上踩到了个石块儿,连同元溪一起往旁边滚了几番。
一紧张,元溪两手紧紧扣住了严鹤仪的眼睛,严鹤仪一股狠劲儿上来,翻身把人压在了身下,“叫不叫?”
手腕被紧紧攥着,两条腿也动不了了,元溪只剩一张嘴硬着:“就不叫,就......”
严鹤仪含住那两片儿不听话的嘴唇,勾出更加不听话的舌尖儿,把人亲得直哼哼。
“相...相公......”
元溪被亲得脑子发懵,含含糊糊地服了软,严鹤仪却不肯放过他,闭着眼睛装作没听见。
“相公!相公!”严鹤仪的手已经顺着元溪的领口伸进去了,因着是在野外,元溪有些怕,急切地想让严鹤仪停下,慌乱之中口不择言,脆生生叫了声「爹」。
严鹤仪登时便愣在了原地,食指中指间,仍紧紧夹着元溪胸口变硬了的小点儿,张大了嘴看着他。
“噗——”元溪突然把脑袋埋进严鹤仪的袄子里,肩膀不停地抖着,严鹤仪也回过味儿来,抱着元溪在地上滚了几下。
两个人闹腾了一阵儿,一同把散落的野柿子捡起来,又在山里转悠了一会儿,正午时分才回家。
身上沾了许多枯叶,严鹤仪连屋门都没让元溪进,两人在门口脱了外袍一起抖着,然后放在院子里的竹竿上晾,又把鞋子上的泥刮了刮,这才进屋去换衣裳。
冬日里太冷,除了贴身的里衣,外袍跟袄子都不能常洗,不然湿着水在院儿里晾一晚,第二天就冻成硬邦邦的冰坨子了。
野果子摘了一大兜,元溪换上在家穿的棉布鞋,坐在院子里仔细分着,“顾大妈一份儿,周婶家一份儿,她家人多,得两份儿,狗娃......”
等分配好,每家也就能各得一把,正发着愁呢,严鹤仪过来揉了揉他的脑袋,“不用这么周全,大家冬天都会上山摘果子的,这些你留着吃就行。”
“真的?”元溪仰头对着他笑,“那就只给顾大妈送点儿,她年纪大,上山不方便。”
“成,”严鹤仪一见着元溪这样的笑,心里就格外美,为着这样好的笑,让自己舍出命去都行,“你先自个儿玩一会儿,我去做饭,炖只鸡好不好?”
“炖鸡?”元溪瞪大了眼睛,“大娃还是二娃?”
严鹤仪「噗哧」笑出声来,“哪个娃都不炖,上回镇上买的,忘了?”
元溪傻呵呵地舔了舔嘴唇,“那就行,多放点儿胡椒,辣椒搁上次周婶给的那个,家里是不是还有干蘑菇,也多放点儿进去。”
“数你会吃,”严鹤仪伸出手,使劲儿在元溪脸上揉了一把,“等着吧。”
正午,院儿里日头正盛,暖洋洋照在人身上,从里到外都熨帖了,团子四仰八叉地斜躺在院子正中间,捡了块儿日头最好的地方,闭上眼睛睡得正香。
各家烟囱里都冒着炊烟,仔细一闻,顾大妈家的是白菜炖宽粉味儿,巷口冯伯家的是烙饼味儿。
再远点儿到了子渔他二大爷家,味道闻不真切,不过,他家最近白萝卜大丰收,挨家挨户送了一圈儿,还剩了两大筐,这几日应当都是变着法儿的吃萝卜,在外头遇见说几句话,都能闻见身上那股白萝卜独有的辣味儿。
元溪被阳光暖融融地照着,托着腮倦倦地合上了眼,直到一股香得人一激灵的味道钻进了鼻子,元溪才懒懒地起来伸了伸腰。
团子也跟着醒了,站在厨房门口往里瞧,鼻子一抽一抽地嗅着味儿。
“相公,”元溪从后面抱住严鹤仪的腰,“我好喜欢你,好好好喜欢你。”
严鹤仪由着他抱,顾自掀开砂锅盖子,往里头加了点儿盐巴,“也就这个时候能主动叫我相公。”
元溪往下掰着严鹤仪的脖子,在他脸上小鸡啄米似的一顿乱亲,亲一下就叫一声「相公」,把严鹤仪哄得膝盖骨都软了。
“去净手吧,再炖一会儿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