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老天爷最后的仁慈。
君麒玉取水回来,又在炭火上熏烤湖鱼,这种冷水鱼不需调味烹饪,味道也很鲜甜,宋礼卿吃了好几块。
“礼卿,你早些歇息吧。”
“我不累。”宋礼卿眸子亮晶晶地说,“君麒玉,咱们说会儿话吧。”
他提出这样的邀请让君麒玉受宠若惊。
“好。”
君麒玉喉头都有些哽塞了,宋礼卿太难得能主动和他说话!
“你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宋礼卿随口问着,好似就是普通的闲谈。
“当然记得,是在书院,第一日上课,咱俩就是同桌。”君麒玉
宋礼卿否定他:“不,是在你周岁礼上。”
“周岁礼不算,那时候我们都还不记事。”
君麒玉那时候太小,自然是没有记忆的。
宋礼卿低了低眸子,说话很轻柔。
“我记得。”
君麒玉惊讶地转过头看他。
“你当时也只有三岁,怎么会记得?”
“我也不知道。”宋礼卿耸了耸肩,“五岁以前的事我都没有什么印象,但偏偏记得那一日,那天我成了宋家的孩子,还看见了一个身上穿着明黄衣袍的小弟弟,他在地上乱爬,抓到什么就把什么抱在怀里,好像个土匪,然后抱着我不撒手,在我身上乱啃,最后还尿了裤子,把我的衣服都打湿了。”
君麒玉被形容周岁时的模样,有些窘迫。
“父皇没跟我提尿裤子这一茬……”君麒玉摸了摸鼻子。
“顾全你这个太子爷的名声嘛。”宋礼卿也觉得好笑,“所以后来在书院,我们其实是第二次见面,我一眼就认出了你。”
君麒玉遗憾地说:“那你应该告诉我啊,为什么还怕我?”
“你那个张牙舞爪的样子谁不怕。”
宋礼卿和他做同桌,时不时被吓哭,时不时被欺负委屈哭,反正眼泪就没有断过。
“你在书院可是个混球,给所有同窗都取了诨名,连老夫子都没放过,你叫他老乌龟,因为他总是慢吞吞的。你还偷泻药给他吃,好逃课出去玩。你欺男霸女,恶事做了一个遍,幸亏你还有父皇压着,你调皮就打你的板子,你知道怕羞,拉我去茅厕,让我给你的屁股上药,哈哈……”
说起童年的轶事,宋礼卿不禁笑出了声音。
君麒玉却听得脸一红。
要不是面前是宋礼卿,他肯定要恼羞成怒了。
“君麒玉,那是我最快活的时光。”宋礼卿说。
宋礼卿淡淡的语气里,是事与愿违的遗憾,是物是人非的可惜。
“没事,礼卿,我以后会比小时候待你更好,填补你这些年的苦。”
宋礼卿提了提嘴角,君麒玉这张嘴也不是只会伤人,也能说出这种话。
“君麒玉,我死了以后,你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太子妃?”
君麒玉的笑容淡下来。
“礼卿,我不许你问这种问题。”
“我就是说如果,你说吧,我想听。”宋礼卿说。
“我谁都不娶!”君麒玉有些激动地说,“我不会再有什么太子妃,你是我的唯一。”
“不,即便你不愿意,你父皇也会逼你娶一个。”宋礼卿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允许你记得我一百个日夜,顶多一年半载,你就可以把我忘了。”
第69章 别不理我好不好?
宋礼卿这么说,君麒玉心慌意乱起来。
“我们不说这个……不吉利。”
君麒玉瓮声瓮气地说。
宋礼卿轻笑了一声,感慨似的说道:“君麒玉,你这个人心比天高,一向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做派,怎么信奉起这些迷信来了。”
“那是因为以前什么都不怕。”君麒玉低沉地说,“现在怕了。”
宋礼卿嘲笑道:“还有你怕的事情?”
君麒玉脱口而出:“是怕失去你。”
宋礼卿的心脏轻轻地咯噔了一下。
他麻木已久,忽然心里有点不舍起来。
“好不容易才好起来……”宋礼卿嘟囔了一句。
“什么?”君麒玉没有听清。
“没什么。”宋礼卿不愿再提。
君麒玉将披风拢住宋礼卿,问道:“礼卿,你还不睡吗?已经很晚了。”
“我不困,再说会儿话吧。”
他们倚靠着,像是特别普通寻常的恋人,谈着天南海北,彻夜未眠。
一直到了凌晨,天边出现了微小的鱼肚白,暖泉上凝结的雾更浓了,宋礼卿才觉得力气在渐渐消亡,支撑着身子都觉得累,只好抱着腿,下巴枕到了膝盖上。
“君麒玉,我一点都不怪你带我来大漠,其实我想来很久了,我看那些山川湖海志录的时候,就很向往,如果不是这次契机,说不定我这辈子都不会来西域……这是我第二快活的时光。”
宋礼卿的语气软软柔柔的,慵懒的气息带着鼻音。
他这么恨君麒玉,但自己最自由最散漫的时光,居然都是在君麒玉的陪同之下。
“我这一生碌碌无为,就是把眼睛熬瞎了,既做不成官,也写不出诗文,名留青史没我的份,快意江湖更是遥不可及。要是这么一口气一口气地死在京城的房间里,想想便不值,我该感谢你,君麒玉。”
宋礼卿说得轻松,但君麒玉的心越来越沉。
他感觉宋礼卿话里有话,甚至存着死志……
“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带你走遍五湖四海。”君麒玉发誓道,“礼卿,这是我的承诺,我一定办到,只要你不再恨我……”
“以后……以后……”
宋礼卿斟酌着这两个字。
“不恨了。”宋礼卿摇了摇头,“不恨了。”
君麒玉得偿所愿,但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宋礼卿说的不恨了,是真的不恨了,还是……没时间再恨了?
宋礼卿忽然失笑道:“我脾气还算不错,就连小时候欺负过我的人,后来都跟我做了朋友呢。”
“齐邈他们吗?”君麒玉替他不平道,“那是你忍让,换作我,我一定会报仇。”
那时君麒玉还是个无恶不作的小魔头,他的第一次心软,就是看见宋礼卿流眼泪。
君麒玉头一次知道心疼别人。
书院那些比宋礼卿年纪大的贵族子弟,谩骂宋礼卿的爹爹是老鸨,骂宋礼卿是兔儿爷,抢他的饭食,更过分的是只要宋礼卿路过,就有人拿石子扔他。
石子尖锐,宋礼卿身上总是被砸出青紫和伤口。
所以年纪不大,但一身蛮力的君麒玉才替他出头,揍得那些人不敢再造次。
君麒玉并不知道,五岁的小小的自己,是第一个站到宋礼卿面前,当他靠山的人。
宋礼卿的眼皮子开始打架了,揉揉眼睛才保持住清醒。
宋礼卿随口问:“君麒玉,太阳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啊?”
君麒玉望向东方,算着时间回答。
“约莫半个时辰就日出了。”【tao*huang】
“好,等日出了,我好好看看,看不清的,你讲给我听。”
君麒玉答应了:“好。”
宋礼卿打了个哈欠,又伸伸懒腰。
“可是我撑不住了,我先眯一会儿,等太阳出来了,你记得叫醒我。”
“你枕在我身上睡吧。”
这次宋礼卿没有拒绝,他实在是太困了,困得像是有人在拖他往下沉。
宋礼卿枕着君麒玉的大腿,闭上了眼睛。
君麒玉低头看着他的侧颜,瘦得棱角分明的下颌,两瓣薄唇合着,他轻微的呼吸带出白雾,一切都如同他素日的宁静温和。
这么好的一个人……
君麒玉心里想着,这么好的一个人,他甚至都没见过宋礼卿生气的模样,他从不与人争执,争辩都未曾有过。
亲人爱人仇人,他不曾辜负任何一个,哪怕是奴才下人,他都是平视温柔以待,即便是仇人,他都没恨过报复过。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温良的人?
君麒玉盯着东方,天际有了一些红色。
他今日觉得日出的时间格外漫长,等着等着总也等不到,君麒玉的心里焦躁起来。
“顶多还有一刻钟……”
君麒玉看一眼天边,又看一眼宋礼卿,等待的时间好漫长。
“很快了……很快就可以看到了。”
当一轮旭日终于在雪山顶上冒出来时,君麒玉的脸上终于露出的笑意,整个莽莽的雪山和千里冰封的湖面,都被朝阳给染成金红了。
“礼卿!礼卿!太阳出来了,你能看到吗?
宋礼卿没有回答。
君麒玉又说道:“礼卿,你一定没有见过这么波澜壮阔的日出。”
君麒玉的眼眸都变得柔和起来,他抱着宋礼卿的手一动不动。
“你是困了吧?等你醒了,我再说给你听。”
君麒玉看着雪山上的太阳,慢慢往上升,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努力记住每一分钟的样子,这样宋礼卿醒来,他便有说辞去形容。
湖泊的边上,君麒玉抱着宋礼卿纹丝不动,仿佛成了一座冰雕。
“太子殿下。”
在马鞍上栓了一夜的苏昭艰难地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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