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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有归处 (语笑阑珊)


  “等等!”高林听得有些许崩溃,“用三四层布巾隔着口鼻都没用,那我还要怎么小心?”
  “不知道。”柳弦安如实说,“怎么治,得看具体是哪种病,先前阿宁备的药丸也只能防最常见的几种瘟疫,做不到包治百病,所以我才提议,此行最好能带上我。”
  “这……”高林陷入为难。
  “本王随你一道进城。”身后传来梁戍的声音。
  “王爷,万万不可。”高林急忙劝阻,“那城里还不知道是个什么鬼样子,属下独自前去便可,王爷如何能与——”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哦,原来不是要和我一起去”。
  梁戍看着柳弦安,又重复了一遍:“今晚子时,我带你进城。”
  “好。”柳弦安答应,“那就子时。”
  于是高林就又开始操心,他真的很难不操心。按照以往惯例,夜探这种事一般都是自己与阿妹去做,怎么这回有了柳二公子,王爷突然就来了兴致,真的不是另一种找乐子的方式吗?而且控制瘟疫,总是越有经验的大夫越稳妥,最好能年过半百,白胡子一路拖到胸,那就再令人安心不过了,像柳弦安……他还真放心不下。
  不过再不放心也没辙,骁王殿下不可能听他的,柳二公子一样不会听他的,高林后来还去找了阿宁,试图曲线救国,让他出面劝劝,结果小厮一脸医者大义,铿锵有力地表示:“白鹤山庄出来的弟子,只会迎难而上,哪里有躲着瘟疫走的道理?不单单是我家公子,将来我也是要一起进城治病的,还请高副将以后不要再提出这种无理要求。”
  就这么站在道德制高点,硬生生把高林给惭愧走了。
  程素月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哥:“咱王爷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你瞎紧张什么。”
  “有把握,也是在战场上的把握,在朝廷里的把握,疫情是想握就能握住的吗?况且王爷先前又没赈过这种灾。”高林打发她,“去,你再劝劝。”
  “我才不劝,我觉得柳二公子挺厉害的,一定能有办法。”程素月不愿意动弹,“你也少管闲事了,晚上等着接应便是。”
  高副将四处碰壁,心力交瘁。
  怎么也没个人能理解自己。
  夜幕再度降临。
  子时,露水凝出一片蒸腾的白雾,林间幽寂。
  柳弦安将自己那匹枣红小马牵出来,用刷子刷了刷毛,又喂了半块香喷喷的黄豆萝卜饼。
  梁戍问:“你就准备骑它?”
  柳弦安点头。
  他只有这一匹马。
  骁王殿下的黑色神驹此时也踱步过来,身形差不多是小母马的两倍大,鼻孔外翻,膘肥体键,长着一副日行千里的绝世霸王模样。于是柳弦安又歉意地说:“我这匹马跑得比较慢,路上可能会耽搁一点时……哎!”
  梁戍单手拎着人,一起跨上马背。
  玄蛟长嘶腾空,不等主人驱使,便卷起山风向远处疾驰,四蹄如铁,将沿途月色踏得粉碎。
  阿宁被这套行云流水的土匪手法给看呆了,张嘴愣了半天,反应过来之后,赶紧追两步喊:“公子,你还没带披风!”
  柳弦安自然是没听到的,他被颠簸得几乎跌下马背,哪里还顾得上披风,只来得及用双手抓紧鞍上的扶把,有些失措地回过头。
  梁戍用余光瞥见,心情再度舒畅,他微微压低身形,用靴底一踢马腹,速度越发快如雷电。
  玄蛟过处,草丛里的流萤被整群惊飞,它们在空中汇聚翻腾,忽而如缎带绕在两人身侧,忽而又被风吹得落了满山,拂树生花,熠熠娟娟。
  高林在远处看着这梦一般的夏夜绮景,心想那些宫廷画师的画都算个屁,他用手臂一捣妹妹:“月啊,你说咱王爷与柳二公子待久了,会不会也变得仙气飘飘?”
  “王爷本来就是神仙。”程素月啃了口野果,“他这些年超度的人难道还算少?”
  阿宁在这方面单纯如纸,听到了就惊奇地问:“王爷居然还懂佛法?”
  高林一噎,赶紧谦虚:“不多,就一点点。”
  至于具体是多少,大概刚好够在战场上踏着尸山血海,送对面的人赶个吉时投胎。


第10章
  夏夜的山风依旧极冷,湿雾成团。
  柳弦安的手指在马鞍处扶了没一会,就被吹得关节刺疼,简直像是有人在拿着冰针扎,于是果断将两只手都缩回来,相互揉搓活血。
  而玄蛟此刻仍在飞驰,他手一松,身体自然就失去了平衡,梁戍眼看着人要往下倒,不得已伸手拖了一把。柳弦安指骨僵硬,是坚决不肯再受风吹的,于是他顺势向后一靠,将重心全部交给骁王殿下,自己则是左手揣右手,脖子一缩,活像只偷懒的金丝小猴。
  梁戍不悦:“坐直。”
  柳弦安听而不闻,迅速把自己放逐到虚无幻境中,无视无听无思虑营营,顺便还把眼睛给闭上了。反正他的脑海里有万千重精彩世界,随便找个角落往里一蹲,也够旁人在外头大呼小叫地喊上好一阵子。
  当然,梁戍是不会像阿宁那样,扯起嗓子喊公子起床的。事实上这还是此生头一回,有人居然胆敢不知死活地靠在骁王殿下怀里,并且赶都赶不走。外界那些杀人如麻的血腥传闻似乎完全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还是说当真如此不负懒名,宁可死,也不愿吃苦骑马?
  梁戍不动声色,手下一松力。
  柳弦安果然又向着一侧直直倒去,揣起手、闭着眼、上半身岿然不动、成仙飞升的那种倒。
  在即将触地的一刹那,梁戍一把将他重新拉回身前。
  “驾!”
  玄蛟一路踏风,最终停在山腰一处岔道口,而在不远处,赤霞城的城墙已经于薄雾中隐约现出轮廓。
  梁戍翻身下马,柳弦安也“恰好”醒了,跟着跳到地上。他从口袋中取出两条被药物熏蒸过的布巾,可以用来掩住口鼻。梁戍接过一条,见对方一直在看自己,便问:“有事?”
  柳二公子抿嘴摇头。
  但有时摇头并不一定代表没事,也可能是有事而不想说,梁戍不懂这一趟马骑下来,怎么就给他骑出了这种看穿一切的高人眼神,便又皱眉问了一次:“你到底在笑什么?”
  “没什么。”柳弦安先慢条斯理地整理好布巾,又在脑后系紧,“只不过这回终于数清了王爷的心跳,沉稳平缓,那旧伤不打紧,往后可以让高副将和程姑娘不必过于忧虑。”
  梁戍:“……”
  他忘了。
  所以在来时路上,这人一直坐姿笔直贴在自己胸前,双眼半闭老僧入定,看起来与世无求,其实是偷偷摸摸数了一路心跳?
  真是岂有此理!
  柳弦安抬起头:“王……唔!”
  他整个人毫无防备地骤然飞起,在空中转了个圈,嘴巴也被牢牢捂住,发不出一丝声音,天旋地转间,人已经半俯在了一块巨石上。
  梁戍牢牢压制着他,放低声音命令:“藏好,有人。”
  有人?柳弦安心脏“砰砰”跳着,他稍微定了定神,闭眼细辨,果然有脚步声正在越来越近。
  “咚,咚。”
  片刻之后,又听“哗啦啦”一声,从林子里钻出来一名男子,身材魁梧,猎户打扮,背上有弓箭长刀,左手拎捕兽夹,右手提三只野鸡,腰间还系了个不断滴血的麻袋,看起来收获颇丰。
  他并未往四周多看,只管脚步匆匆地往山下跑,像是着急赶路,不多时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柳弦安猜测:“会不会是城里的百姓,因为吃不上饭,所以冒险进山打猎?”
  梁戍道:“跟上他。”
  柳弦安点点头,站起来往前颠颠小跑两步,衣摆被风吹得到处乱飘,差点挂在一根树枝上。
  梁戍懒得多言,单手揽住他的腰,将人往肩头一架,纵身就朝山下飞掠。
  “啊!”
  “别叫!”
  也就一并略了心跳与不跳的话题。
  “咳咳!”柳弦安的肚子被他硬邦邦的肩膀顶着,差点将五脏六腑都压扁,为了能给自己争取一丝呼吸的空间,他不得不用双手费力地抓住对方的衣服,使劲将上半身往起抬,下巴也仰着,像一尾倒霉大白鱼,正拼了命地挣扎。
  梁戍无视他的扭动,反倒越发收紧臂膀,直到耳边传来有气无力一句细弱提醒:“我要吐了。”
  才终于松开手。
  柳弦安踉踉跄跄跌到地上,单手扶树弯下腰,缓了大半天的气,再抬头时,双眼含泪脸颊苍白,汗湿的碎发贴在额头,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缕单薄小魂儿。
  不过天地良心,梁戍这回当真不是有意为之,所以此时内心也很诧异。但诧异归诧异,骁王殿下是一定不会反思的,只会冷而贵地将人拎起站直,大发慈悲地说一句:“已经到了。”
  已经到了?柳弦安回过身,这才发现原来城门就在不远处。
  他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那名猎户被浓厚的雾气笼罩着,只剩一片模糊黑影在前行,看起来飘飘忽忽如同鬼魅。城墙顶上落了几只黑鸦,这时亦扯起嗓子叫得四野悲凉。回声穿凉风,两串残破灯笼被吹得来回摇晃,似乎所有关于这座城的一切,都显得格外惊悚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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