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随已经在内书房等着他们了。
司空注意到他换了一身常服,头发上也还沾着潮湿的水汽,估计也是刚刚洗漱完毕。见他们进来,招招手让他们都坐下。
空青和贯节送上茶水,这个时候徐严也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位满脸英气的青年。司空在外院的时候跟他打过照面,知道这人叫罗松,也是打从投军就跟在凤随身边的人,一身武艺极为出色。
徐严将手中几张状纸模样的东西递给了凤随。
凤随低头,一目十行的看过,随手递给了一旁的陈原礼。
司空凑过去一看,原来凤随今天上山的时候,还派了另外的人到顾桥镇去打听乔家的庄院。
“小的派罗松去查问乔家的事,”徐严也拉着罗松坐了下来,“倒是问出了一些东西。”
罗松在一旁说:“乔家的管事嘴紧的很,问他啥都不说。后来小的在庄子上找到管事的儿子,又使了银子,才从他嘴里问出几句话。他说他们家的大爷每月初来庄院里查账的时候,都会请‘玉香楼’的春娘子来陪夜。”
司空忍不住看了陈原礼一眼,他们在玉香楼找春娘子问话的时候,她可没说自己跟乔晖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还有一件事,比较奇怪。”罗松的五官原本是带着些许稚气的,此刻皱着眉头,就显出了几分老成的神气来,“管事的儿子说,他有一次在侧门外迎着春娘子的轿子,听见里面有两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一屋子人都看着他。
罗松点点头,“管事儿子是这么说的。还说一个是春娘子的声音,另一个就不知道是什么人了,不过声音娇嫩得很,应该也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小娘子,而且语气颇为蛮横。不知是不是春娘子惹恼了她,她说了几句要把她发卖到码头上的黑窑子里去这样的话。”
凤随就问他,“这女人是每一次都坐着春娘子的轿子同来?”
罗松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管事的儿子只在庄院的外院看着门,内院什么情况,轿子里是不是每次都有两个人,他也不知道了。”
凤随原本以为司空他们搞来的那件华贵的披风和薄袄与乔家的案子没有太大关系,打发人过去查证,也只是出于他谨慎的习惯。没想到还能打听到这样一个消息。
如此一来,春娘子就又重新跳进了他的视线里。
凤随就觉得,那个不知身份的女人会找上春娘子,并且还跟她换了衣服,这绝对不是偶然的选择了。
凤随让罗松带上几个人,等明天一早城门一开,就去顾桥镇把春娘子带回来。
这女人绝对还知道一些事情。
另外,凤随还得找人看一看司空他们带回来的衣服,进一步确定这个女子的身份,以及她是否与乔颖儿的案子有所关联。
第41章 谢娘子
关于鉴别披风的人选,凤随最先想到的人就是苏琳。
首先苏琳的年纪与家世,都与这位小娘子相仿,她们在交际场合很有可能曾经遇到过。其次,苏琳也是与案情相关的人,不必担心她会向外人泄露。
若是找其他身份相仿的贵女来做鉴定,凤随又担心这件事会泄露出去,再惹来其他的麻烦。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苏琳最为合适。
凤随嘱咐空青明日一早去乔府给苏琳送一张拜帖,表示要上门拜访。时间就定在了午后。因为在拜访乔府之前,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提审王顺子与春娘子。
司空和罗松带着王顺子进大堂的过审的时候,看见衙门的栅门外守着一对中年夫妻,皆是泪汪汪的模样。
王顺子看见他们,就羞愧地低下头不敢再看。
司空估摸着这应该就是王顺子的父母了。听说他们都是在太平镇上摆摊子的小生意人,看面相也都是淳朴老实的人,也不知怎么,养出了王顺子这样游手好闲的儿子。
他们身旁还跟着一位小娘子,头上包着一块素色的花布头巾,不住地安慰那中年妇人。司空见王顺子偷瞟那位小娘子,忍不住多嘴劝了一句,“你双亲俱在,又有这般贤惠的娘子,为什么想不开,非要跟着那些泼皮瞎混?”
王顺子垂着头,有气无力的答道:“她不是我娘子。她……她也看不起我。”
司空听的更气,“她看不起你,是因为你游手好闲,整日瞎胡混。你要是踏踏实实的,好好工作侍奉父母,别人怎么会看不起你……再说了,别人看不起你,你越发瞎胡闹,别人岂不是更加看不起你?”
王顺子低着头不吭声了。
罗松有些稀奇的看着司空,觉得这小子有些滥好心,不以为然的说了句,“他要是能想通这一层,早不在街头混了。”
司空也知道大道理人人都会说,他这些话王顺子也未必就能听进去。但亲眼看到自己父母站在衙门外面流泪,但凡是个人,总会受到一些触动的吧?
尤其想到前世的自己,出事之后父母还不知如何痛苦,就觉得自己的眼睛都酸了。
他忍不住在王顺子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你也是个大男人了,别再让父母跟着你担惊受怕。你不争气,最痛苦的就是他们。”
王顺子垂头丧气地往堂上走。
旁边的罗松却嗤笑一声,神情颇不以为然。
到了堂上之后,王顺子也不知是被自己的父母所触动,还是被大堂上威严的气氛所震慑,交代的倒是十分痛快,只可惜这小子只是个小喽啰,跟在关小虎身后来回跑腿的角色,知道的情况十分有限。
“关小虎上面还有大头领,”王顺子如是说:“他说要考验小的,考验通过了才会正式将小的引荐给大头领。”
凤随颇无语,合着这小子还不知道自己的组织叫啥名字。
再问起打劫乔家马车的事,他也是糊里糊涂的。
“关小虎让小的在路口守着,若是有人过来,就放个炮仗给他示警。他带着帮会里的人抄近路去了树林里埋伏。小的在路口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后来听到树林里有爆炸的声音,就按照事先的约定自己回了镇上……再后来就听人议论,说丢了个孩子。”
王顺子说着,脸上也露出惧怕的神色。他只是不上进,惯爱偷鸡摸狗,但他从没想过要去做江洋大盗。
凤随怒其不争,脸色也沉了下来,“关小虎都说过什么?”
王顺子努力回忆,“他说有人主动找上门来,让咱们给帮个忙,事成之后分给小的十两银子……还说这件事关系重大,不能让人知道。别的,就没什么了。”
凤随怒道:“这关小虎根本没把你当成是自己人,他只是使唤你跑腿,利用你而已。一旦出了事,他自己跑了,黑锅却要由你来顶着……想想你的父母,你若真是被官府判了杀头,他们下半辈子要依靠谁去?”
王小虎又愧又怕,跪在堂下号啕起来,“小的知道错了!”
罗松看着自家大人,简直目瞪口呆了。
他跟在凤随身边也有数年光景了,怎么从来不知道他家大人是这般多话的人?他不是一贯主张赏罚分明?
对于王顺子这样的泼皮无赖,他难道不应该面沉如水地拉出去打板子,然后直接送进大牢吗?
他,他竟然对这样的人说出了劝诫之语?!
站在他身旁的司空却并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在他心目中,上官就应该像凤随这样,既要惩罚他的错处,又要告诉他怎样做才是正确的。
官员有教化百姓的责任,教化,不就是要让百姓知道对错?
司空对凤随的崇拜之意无形中又加深了一层。
跟着这样的领导,真是比在京畿衙门的时候跟着蔡大人那个只会和稀泥的老佛爷舒坦多了!
王顺子被押回了大牢之后,下一个要提审的人就是春娘子。
据说凤随派去的侍卫并没有在玉香楼碰见曹溶,甚至顾娘子这位总管也不在,于是无人拦得住如狼似虎的侍卫,春娘子直接就被人从闺房里拖了出来带上了马车。
她出门的时候身上只穿着薄袄,还是一位管事娘子看她模样实在可怜,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她裹在身上,否则这一大早的,地面上的薄霜都还没化开,一路进了城,只怕整个人都要冻僵了。
此时此刻,她素白着一张脸,可怜兮兮地跪在堂下,宛如一朵被雨水打落在地的美人蕉,现出凋零之态,不复先前的美艳从容。
凤随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他望着堂下跪着的小娘子,深潭一般的双眸中不见丝毫的波动,“那日与你互换了衣裳的小娘子,到底是何人?”
春娘子面色大变。
凤随又道:“你在她与乔大人之间穿针引线,还亲自掩护她一同前往乔家别院……你欺瞒本官,不给你点儿颜色,你还当本官好骗。来人,掌嘴!”
罗松大步流星地出列,拎起春娘子的衣领,噼里啪啦打了几个耳刮子,一边打一边还在想,这才对啊,这才是他熟悉的冷面无私的凤大人嘛。
几巴掌打完,春娘子的双颊已然紫涨起来,唇角也溢出血丝,再加上头发蓬乱,看上去颇为狼狈。
这女人虽然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但被一个男子这般粗暴的殴打还是第一次——花楼里惩戒不听话的花娘自有一套不损伤皮肉,却又让人叫苦不迭的阴毒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