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约是惩罚偷盗的罪行。
配殿里气氛太过阴森,倒是没有多少香客。
司空忍不住跟陈原礼小声嘀咕,“雕像做成这个样子,是要存心吓唬人吗?表示不能干坏事?干坏事就有神仙来打杀?”
陈原礼也摇头,他不信什么神佛,自然也不懂宗教里的这些典故。何况他一个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大男人看了这些雕像尚且满心不适,更别说普通百姓看了会如何惊惧不安了。
司空越看就越是不舒服,他觉得宗教场合,就应该像孤云寺那样,给人一种平和慈悲的感觉,而不是像这样搞的跟阎罗殿似的。
“若是虐待亲人、欺辱乡邻也要神佛来管,那还要衙门做什么呢?”
司空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一把清润的嗓音淡淡说道:“施主说错了。官府管束的,是人的行为。神佛教化的,是人心。”
司空回头,就见身后站着一名三十多岁的女法师。她身上穿着青缎法衣,头发向上束起,像道姑似的束着发冠,眉眼清秀,神情之间带着一种方外之人特有的出尘之气。
在她身后,还跟随两位女法师,年龄更小一些,衣着也简朴许多。这两人站在她身后,微微垂着头,面无表情的样子如同木人一般。
司空的目光又回到了女法师的脸上,觉得她相貌虽不出色,但一双眼睛却生得很是特别,目光清凌凌看过来的时候,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洞察力,能一直看到人心底里去。
女法师神色淡淡的打量他们,“二位并非信徒。”
陈原礼微微挑眉,“我们兄弟是陪家中长者前来上香的。”
这也算是一个解释。
女法师却又冲着司空微微一笑,“这位施主应该信的。”
司空心头剧跳。
陈原礼看看她,再看看司空,诧异的问道:“法师这话是何意?”
女法师凝视着司空,眼中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像这般死去活来的机缘,焉知不是神主的安排?”
第16章 疏散
女法师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转身走出了配殿。待司空一头冷汗地追出去,哪里还有她这么个人。
司空站在大太阳底下,却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冒冷气。这女人什么来头,竟然连这样的事都能看出来……
陈原礼追了出来,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司空?”
司空很快冷静下来。
不,他想,这女人说的未必就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他是经历过战争的人,战场上刀枪无眼,他也可以说是经历过生死的人。
这是模棱两可的话,算命的神棍也经常这样骗人。他不能自己上当。
陈原礼见他神情缓和了下来,便说:“咱们也去前院看看。大人这个时候应该也来了。”
司空也听到了前院传来的闹哄哄的诵经声,和不知是法器还是乐器发出的有节奏的敲击声。
与此同时,人群的喧闹声也慢慢平息下来。
法会开始了。
青水庵的前院铺着青砖,修建得平整阔朗,面积差不多赶上司空前世所见的足球场了。
此时此刻,场地中密密麻麻全是跪伏的信徒。另有身份较低的使者,身穿褐色法衣,跪坐在大殿外的台阶之下诵经。
大殿门扇洞开,殿内一排排烛架从佛座之下一直排到了大殿门口,气氛庄重肃穆。法师们身穿青缎法衣,从大殿之中鱼贯而出。
身临此境,司空才明白为何会有摩尼教传入中原地区之后,与各个地方宗教融合的说法了。因为所谓的法会,在司空看来,套用的其实还是佛教的那一套。
或者说,套用的还是中原百姓早已约定俗成的那一套。
后世有学者认为摩尼教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传播到了全世界的范围,却又在短时间内败落,以致灭绝。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没有自己真正的教义。
司空没有研究过宗教,不知道这种说法是真是假。但他看到如今法会的模式,也多少生出一点这样的想法:如果搞个宗教集会活动都要抄袭人家佛教,那信徒信他个啥?还不如直接去拜观音菩萨太上老君了。
此刻在青水庵中聚集的也不只是信徒,还有镇上或者附近乡镇来看热闹的百姓。这些人或者另有信仰,或者只是单纯的出来开开眼界。他们没有随着信徒一起跪拜,反而聚在院子的四周,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别说,看热闹的人还不少。
司空随着陈原礼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的时候,注意到墙头上、墙外的大树上都坐着人。刚才上山的时候,他还在路边看到不少摆摊卖货的,也有杂耍艺人围个圈子卖艺的。恐怕在这些小商贩的心里,也只当这里是个能多做几笔生意的场合了。
陈原礼悄悄说:“大人在那边。”
司空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很快就在一片人头中找到了凤随。
凤随个头高,身形也挺拔,站在人群中还是挺显眼的。不过他今日穿了一身不知哪里找来的普通布衣,大半个身体都被院中的菩提树挡住了,倒也不会引人注意。
司空就悄悄地从人堆里摸过去。
走到一半儿的时候回身一看,陈原礼已经不见了。
司空这个时候也想明白了,他们今天来干什么,都有什么计划,这些事情陈原礼、徐严等人肯定都是知道的。
没有人告诉他,因为他不是凤随的人,也不是大理寺的人。凤随留下他,不过就是因为从甜水井胡同的案子牵出了青水庵,多少与他有那么一点儿关系。
司空没觉得凤随这样的安排有什么不对。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就是那种他空降到一个工作组,其他人都已经度过了互相磨合的阶段,开始了互相合作的工作模式,只有他,跟哪一个人都说不上话。
但交给他的工作,他又不能不接受。
就是这么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司空挤到了近处,在凤随身后站住。
他一边侧过头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的情况,一边在心里说服自己,他所感受到的小别扭,其实连挫折,或者打击都算不上。
他一个编外人员,身份还是临时支援的性质。凤随不信任他,这不是很正常吗?换了他站在凤随的位置上,他也会这么做。
或者,他会直接把这个编外人员排除在行动之外——什么情况都不了解的帮手,说不定会拖后腿。
以往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司空在做任何一件事情的时候,都会细致到极致。他无法容忍一丁点的隐患存在。
这种被一个团体排斥在外的微妙气氛,还是有些影响到了司空。
或许之前那位法师模棱两可的话也对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再加上快到正午,阳光直晒下来,带着一种有些刺眼的亮度,司空忽然就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然后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凤随看了他一眼。
即便穿着布衣,凤随的站姿也是挺拔的,仿佛一柄悍然挺立的长戟,战意凛然。
司空转过头看着他,觉得他正对着自己的半张侧脸呈现出一种冰冷又柔润的质感,像玉石一般。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也是冷的。
而且总是很冷静。
司空觉得心胸间翻腾的那股燥意也仿佛被降了温,慢慢平息下来。一时间竟觉得刚才的那点儿小意气很有些索然无味。
他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只是个小工蜂?在衙门里,他一直在做的,不就让人呼来喝去、指哪儿打哪儿的事?
为什么突然间又替自己不平了呢?
司空想不通。
想不通,也只能先不想了。
司空专注地打量周围的人,试图从他们或虔诚、或疑惑、或木然的表情中捕捉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信息。
其实最不寻常的,就是衙门对青水庵的行动为什么会选在这样的一个日子。
普通百姓的生活当中并没有那么多的娱乐活动,所以一旦听说哪里有庙会、佛会,只要是腾得出空的人,别管心里信不信,都会来凑凑热闹的。
就像此刻的青水庵,山上山下,到处都是人。不管要施展什么计划,这都是很不利的。除非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的意义,非得是这一天不可。
那么行动之前,必须要有的一个步骤,就是疏散群众了。
司空大致理清楚了自己将要面对的状况,心里也有了底。
不管此次行动的一把手到底是谁,对于如何疏散群众肯定也是有安排的。司空需要做的,就是配合做好疏散的工作。
司空看看身旁抱着孩子的老汉,再看看蹲坐在墙头上嘻嘻哈哈的半大小子,心里生出了新的担忧:疏散工作,要如何做呢?
恰在此时,就听远处似乎传来了一阵骚动,有人大声嚷嚷着什么,声音还挺激动。然后司空就看见坐在墙头上看热闹的那帮半大孩子们呼啦一下都没了。
司空,“……”
司空下意识的往山门的方向挪动。在他看来,这前院聚集的至少也有上千人,真要都往外跑,堵在大门口是肯定的。
然后他听到了墙外传来的躁动的声音好像更清楚了一点儿,有人提到了画舫,还有人叽叽喳喳的议论玉香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