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 完结+番外 (薄荷酒/薄荷酒BHJ)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薄荷酒/薄荷酒BHJ
- 入库:04.09
他顿了顿:“至于天宜一朝,治世二十余载,史书不会漏掉功绩,也不会掩饰错处,陛下可以放心,是非功过,就留于后人评说。”
“你…们……”天宜帝仰面朝天躺在病榻上,不要说嘶吼,连挤出几个字都艰难无比。洛湮华清雅沉静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入耳中,引起又一阵急促的咳喘。
他已不能不承认,静王确实无心帝位,明明能够一呼百应,却安安静静地随手让给了洛凭渊。自己长久以来的提防猜忌,犹如荒谬的笑话。
两年时光,静王府每一丝风吹草动,都会牵扯敏感的神经,令他疑神疑鬼。到了今年,随着身体不断羸弱,也曾生出危机感,乃至暗暗狐疑,洛湮华身上的寒毒如何了,病情究竟发展到了哪一步?莫非碧海澄心的毒性与宗室记载中不符?
御医的回报总是中规中矩,不外乎大殿下脉象微弱,体内寒气蔓延,是在勉强拖延时日。再让李平澜去查,御林卫也是同样回复:静王殿下在养病,琅環并无异动。
找不出破绽,却也始终安不下心,回忆与挫败时时伴随着噩梦袭来,久而久之,沉寂的静王府,无形中成了一块心病。
他的确恋栈紫宸殿上的皇座,不甘心就此死去,还是死在生平最大的对手之前。正是抱着这一点执念,才要在临终前召见洛湮华,确认一个答案。
现在看来,当初下旨命年轻的宁王入住静王府,原是今日一切的开端,也是自己最大的失算。但错在哪里,他一时竟有些想不明白。就像方才,究竟为何怒发如狂、接受不了?是因为理应被错冤而死的皇长子保住了性命,得以从病痛中缓过来;自己亲手册立的太子将兄长看得远比大位重要,为了回护静王一再欺君;还是连同云王在内,他们都拒绝做同自己一样的人?
最终,所有的愤怒不甘都如角落里的浮尘,无根无由,阴暗见不得光。
不管洛凭渊还是洛临翩,他们都太年轻了,不懂得食髓知味后再失去的痛苦,以及岁月的消磨。十年、二十年,再感天动地的情谊能维持多久?
自己又何尝没有过驰骋江山、美人在侧的好日子呢?
皇帝眼里的怒火渐转幽暗,明灭不定地闪烁着,一点点暗淡下去。
白虹贯日,紫微再临,佑我帝朝,中兴有期。多么值得期待的前景,足以令每一位帝王心驰神往,可惜,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再临的紫微不是他,从一开始,暗星倾力辅佐的,也不是他。
静王站在一旁,看着眼前形容枯槁的老人,待到他的气喘声平缓下来,才静静说道:“父皇,你我之间的恩怨清了,其余的事,你到九泉下去同母后说吧。”尽管,母后多半早已放下,不会有兴趣理会。
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转身欲待离去,然而,榻上的天宜帝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伸出一只枯瘦的手,紧紧攥住了青色的衣襟下摆:“朕……还有话问!”
应该是回光返照,短短几息工夫,他的眼睛里又燃起了光亮,颓败的脸上竟现出不正常的红晕,嘶声质问:“朕的病,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是不是……”
面对洛湮华静若幽潭又带着怜悯的目光,终归将最后一个“你”字咽了回去。
他不是傻子,补品灵药越吃越多,身体却一天天垮掉,怎会不起疑心?然而,察觉不对时已经晚了,一旦停止进补,浑身就像被抽去筋骨般瘫软无力,唯有饮鸩止渴地继续服用下去。御医编出种种病因说辞,但这些日子躺在寝宫里,他内心却愈发明白,必定是中了暗算。若是不能解开疑窦,简直死不瞑目。
“陛下确实曾经中毒,应是在前年,五六月前后。”静王在心底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我和凭渊那时都在江南,父皇不妨自己想一想,深宫之中,谁最可能暗怀杀心,既有途径拿到奇毒,又能够直接或者间接地接近于你,觅机下手?以当时情势,倘若父皇与我都在一两年内身死,能从中获得最大好处的,又将是哪一方势力?”
静王进入清凉殿,在寝宫中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前后约一刻多光景。洛凭渊将皇兄送出宫门,乘上车马,返身回来时,见到天宜帝依旧仰面平躺,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上方,喉头格格作响,却说什么也发不出声音,枯枝般的手指尤自痉挛着,在床单上抓出深深的印痕。
是夜,几名御医足足忙乱了半晚,寝宫内外人困马乏,终于安静下来。两名当值内侍也迷迷糊糊靠着墙壁打盹。凌晨时分,其中一个突然醒转,发觉龙床上的皇帝半张着眼睛,已经气息全无,脸上是一片死亡的灰色。
他吓得跳起来,下意识地一把捂住嘴,跌跌撞撞地奔出内室,不敢惊扰才在西暖阁歇下的太子殿下,径直去找守在外殿里的御医和总管吴庸。
痛哭呼叫声很快传遍了寝宫,从清凉殿向整个皇城扩展:“陛下驾崩了!”“陛下龙驭宾天!”
黎明将至,沉重庄严的钟声从重华宫的琉璃高墙内传出,一声接一声穿透微凉的晨曦,在蓝紫色的天空下久久回荡,唤醒了尚在沉睡的洛城。
天宜二十四年八月十九,帝崩,年四十八。百官齐集,辅政李辅仁宣读遗诏,太子洛凭渊名分早定,不日承统继位。帝之平生,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功过皆有,今盖棺而待定论也。唯叹古往今来,王侯乞丐、善恶忠奸,莫不有一死。
第一百八十六章 繁华如梦
皇帝大行,举国同哀,重华宫中一片缟素,灵前悲戚之声不绝,至于其中有多少真心的泪水,多少不过是尽本分敷衍,就不得而知了。洛凭渊心中不无伤感,天宜帝纵然有百般毛病错处,总归是他的父皇,童年时不受重视,但至少从无苛待,而自翠屏山出师归来,更是颇多提拔栽培。
丧仪隆重而繁冗,悼文由傅见琛执笔,将大行皇帝生平功业一一尽述,文辞肃穆端丽,并无过多虚言修饰。天宜帝早年征伐北辽,数次取得大捷,使得辽人一度不敢兴兵犯境,边关安定达七八年之久。洛凭渊想到,尽管这位父皇心胸狭隘,将太多精力用于权谋之术,以致忠良蒙冤、朝纲不振,政事方面建树平平,但最后几年还是做了一些正确的决定,起用琅環,支持云王对战辽金,又大力推行清丈田亩,禹周从而又一次迎来了弥足珍贵的安定时期,得以止息兵戈、与民休息。
而自己,涉政不过三载,监国仅仅数月,一朝病危的皇帝真正去世,才体会到肩头责任之重。他需要独自站在禹周朝堂的顶点,上方无遮无蔽,纵使那颗原来的老树已然枯萎腐朽,不能倚靠,但存在与否,毕竟是不同的。
他的王妃杜棠梨压力也不轻,年初才嫁入宁王府,转眼成为太子妃,刚刚适应了几个月,又要面临入主中宫,若不是丹阳公主和云王侧妃近来都在宫中作陪,必然要陷入惶惑中了。
禹周朝承袭前朝礼制,天宜帝大殓之后,群臣就开始积极筹备仪典,不断催请太子殿下早日登基,口中的称谓也自然而然地改变过来。天宜帝二十四岁继位,已属难得的少年天子,而今洛凭渊年不过二十二,且早早展现出稳重又敏锐的才干,朝野上下都期待起气象一新的前景。
由于几位重臣都认为七七四十九天太长,洛凭渊最终同意将正式登基的日期定在除服后的九月十九,即天宜帝薨逝一个月后,如此既做到克尽孝道,亦顾及了朝堂之需;又要求臣属暂时仍以“殿下”相称,以示对先帝的哀悼。
他一面主持丧仪,一面还得兼顾政务,每天都十分忙碌,心里却很惦念静王。当重大变化不可逆转地到来,或许唯有洛湮华能令他感到宁静,给予安慰和信心。而且,如今皇兄已经无需深居简出避人耳目,也是时候好好商量一下往后的规划了。
只是,居丧期间诸多不便,静王虽然也到过宫里,但每次都像那晚奉诏见驾时一样来去匆匆,两人统共说不上几句话。
洛凭渊想去静王府,但一则确实分身乏术;二则行动也不似从前自由,宫里规矩繁多,不管他走到哪里,随时随地都有臣子、护卫、内侍忠心耿耿地紧跟不放。好不容易挤出时间出宫一趟,才进了澜沧居,一盏茶尚未喝完,内务府管事、大小官员就接二连三追到府门外,个个都有急需面禀的要事,太子殿下只好摸摸鼻子,郁闷地起身告辞。
“殿下要见静王,何不直接宣召?”有内侍小心又不解地提议,只消传一道口谕,世上谁敢不来?
洛凭渊不易觉察地皱眉,就像还不习惯被称为“陛下”,他也不希望采用君臣的方式替代与皇兄亲密无间的相处,尤其是在初继位的敏感时期。而今,一举一动都有无数目光盯着,就算希望静王入宫叙谈,自己的态度也不宜显得轻率随意。
走在殿宇层叠的重华宫中,旧日回忆止不住地袭上心头,过去与现在,结束与开始,度过童年时光的凤仪宫与长宁宫,业已荒草凄凄。他突然停下脚步,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天宜帝去世后,吴庸提出自己年老体衰,请求退居养老。洛凭渊本待应允,但考虑到四十开外其实没到告老的年纪,加上宫里一时找不出合心的接任人选,料想他是有所顾虑,于是好言慰留,要吴总管继续照管大内几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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