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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韶华 完结+番外 (薄荷酒/薄荷酒BHJ)


  也或许,静王并不是从此再不回来,就像府中从人所说,一年半载,三年五年,偶尔云游至京城一带,或是遇到朝廷需要与武林合作的时机,尚有机会相见,但到了那时,相伴的岁月已然远去,再不复返。一个高居庙堂,一个隐于江湖,终会渐行渐远,纵然情谊仍在,而今的默契也将成过往,不可复追。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洛凭渊感到内心一阵窒息般的疼痛,就像原本属于自己的一部分被生生撕裂,令他不得不深深呼吸,才不至于当场失态。有片刻功夫,他几乎想大声喊叫:“皇兄,你独自一人做了决定,那我呢,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你甩甩袖子一走了之,我怎么办!”
  于此同时,又隐隐有一个声音在脑中不轻不重地响起,这都是你自己的错,谁让你当初在江南迷了心窍,分不清是非黑白!皇兄没有忘记过往误会,他是不敢留下来,怕将来旧事重演,怕你变得如父皇一般,眼里心里只余下权力!况且,你能保证自己不会重蹈覆辙,无论过去多久,面对何种压力,都维持本心不变?皇兄真的可以放心长留洛城,不用担忧什么?
  洛凭渊不知不觉咬紧了牙关。于他而言,杭州的满川风雨和之后锥心刺骨的经历实在铭刻五内,尽管之后极力弥补,不至遗恨终生,但恐惧不安已深深埋在心底,害怕得不到原宥,更怕洛湮华不再信任自己。
  这一刻,深藏的恐惧成为现实,昔日的五皇子仿佛又一次坠入深渊,浑身冰冷。
  皇兄走了,现在该怎么办?
  他还是可以登上皇位,坐拥锦绣山河,履行天子的责任,威加海内,不负平生。然而,身边没有了那个人陪伴,失去了沉静柔和的目光与微笑,自己是否还能做到尽心尽责?这一切又真的有意义么?
  “殿下,”领头的御林卫见素来持重的太子殿下神情恍惚,额头渗出密密的冷汗,忍不住出声,“路上风大,可要先行回宫歇息片刻,再做打算?”
  此处街道并不宽敞,一大群鲜衣怒马的御林卫停步驻足,已经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堵塞,行人越来越多,不敢靠近又侧目不已,不论出于安全还是殿下的状态,似乎都不适合继续木然站在原地不动。
  “回宫……”洛凭渊喃喃道,如同从噩梦中惊醒,忽然反应过来,杨越方才说的明白,皇兄是不久前才离府的,说不准还没走远。他的表情转为严峻,略一思忖,冷冷道:“回什么宫!分成四路,立即去各处城门查探,如果静王府人马不曾出城,就关闭城门不准进出,若是出去了,马上报讯给我!今日倘若不能将皇兄追回来,谁也别想回宫了!”
  他再不肯耽搁时间,想到静王是悄然出行,应该不至于防备自己临时来追,多半是直接自南城门离京,取道水路前往江南,当下也不理会一众目瞪口呆的御前侍卫,拨转马头脚下一磕,乌云踏雪受到催促,长嘶一声,四蹄生风地飞奔而去。
  待到众人回过神,急急忙忙地尾随追赶,一边又得分出人马去往各处城门,太子殿下已经消失在街道尽头,只余下马蹄扬起的些许烟尘。
  尾声 兰台
  傍晚时分,静王乘坐的青篷车抵达城门附近,洛湮华拂开帘幔,望了一眼巍峨高耸的朝凤门。
  他们是午后从府中动身的,按照预定计划,本来半个时辰前就该出城。但是在城南豆腐店接了柴明和玉帛后,玉帛临时记起,之前在长福斋定做的几盒芙蓉饼和桂花酥忘记去取。众人于是进到一家谢记茶楼里暂歇,等秦霜陪着玉帛去棋盘街拿了一趟糕饼回来,才重新登车上马。
  其实几盒点心微不足道,完全用不着为此延缓行程,但是终于要辞别洛城,大家心中或多或少都有几分感慨与离情,行动上也就表现得不甚急迫。
  距离城门关闭的时辰已然不远,朝凤门一带熙攘而喧闹,摆摊的小贩抓紧招揽生意,客商行人加快脚步,忙着往来进出。青篷车的速度也减缓了,随着人流,徐徐向前方行去。
  洛湮华朝窗外凝视片刻,将京城风物收入眼底,最后放下车幔。秦肃看见他眉目收敛,不再旁顾,心中不觉叹息。他知道,这些日子,静王虽然显得平静,但心情并不是很好。
  “主上,等咱们安顿下来,可不可以给白露和霜降写信?”谷雨从另一边车窗缩回脑袋,小声问道。往日里再平常不过的景象,却令他眷恋不已。主上说了,明年开春,他们一班小侍从都要被送去潇湘榭读书,崭新的生活行将开始,但谷雨觉得,自己一定会非常想念京城和静王府的,还有留在五殿下身边的白露和霜降,他们两个会不会着急难过?
  静王微微一笑:“可以。”或许身周的人都预感到了,此番离去,很长时间内都不会回来。
  车马缓缓行进,就在即将驶入城门洞的一刻,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嚣,似乎是惊呼喝叱与马蹄声交错在一起,越来越是迫近。
  秦肃耳力及佳,辨认出偌大动静的源头是一匹奔马。在这种地方纵马急驰,岂有不造成混乱的道理?而远方隐隐又传来密雨般的蹄声,足有数十骑正疾速朝城门奔来。他皱了皱眉,待要出去查看,后面的谷雨已然惊呼出声:“五殿下!主上,是五殿下追来了!”
  洛湮华的思绪被打断,侧头朝车窗外看去,但见四蹄雪白的骏马由远及近,劈波斩浪般分开人流,直奔自己所在的方向而来,正是皇弟的坐骑乌云踏雪,马上之人不是洛凭渊又是谁?
  他心头猛然震动,才出发不过一个多时辰,理应在宫中准备登基的凭渊怎么会知晓,而且来的如此之快?玄霜早已查探过,府邸周围并无盯梢啊!难道说……事情竟会这样巧?
  洛凭渊已经望见了即将出城的一行数辆静王府车驾,当熟悉的青色外篷映入眼帘,他终于稍微松了口气,急忙策马过去,不由分说地挡住了最先一辆的去路,高声道:“停车!皇兄,你想去哪里?”
  秦霜和谢枫眼见情势不对,最先勒住缰绳,跃下马背站定,而后寿山明王柴明、玉帛,轻纱覆面的白若菡和随身侍女,几名小侍从一一下车。大家一时间有些面面相觑,因为眼前的五殿下孤身一人,尽管看起来威风凛凛、气势凌人,挡住去路的架势却颇有几分绿林剪径的味道,浑不见多少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加上狭路相逢难免尴尬,教人施礼不是,招呼也不是。
  幸而,人家要找的正主也不是他们,洛凭渊翻身下马,视线紧紧锁住了第二辆青篷车,静王已经打开车门,徐步走了下来。
  “皇兄,你要去哪里?”洛凭渊重复了一遍,目光依旧一瞬不瞬。他不明白,为何洛湮华还能够如此淡然。
  “先去金陵,处理一些事情。”静王停顿了一下,也不隐瞒,“而后再往江陵,回去故宅看一看,城里还有一些江家的族人。”他已决定将宗主之位传给朱晋,然而每逢提起,沉稳雍容的朱副庄主便如换了一个人,坚决抗命,抵死不从,还差点离开怀壁庄出走江湖,琅環诸令的部属也纷纷写信或干脆奔赴京城,恳请宗主收回成命,声泪俱下的不在少数。此事显然不是隔空传信能办妥的,必须亲身前往江南处理一段时间。
  “然后呢?”洛凭渊继续问道,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绢布,“看过故宅,见了族人,你打算怎么做?”
  “也许会修整宅邸,暂住一阵。”静王想了想,仍是如实相告,事实上他也不能确定,自己究竟要往何处安身,唯有且行且看,“还需前去岳阳拜会洞庭萧家,柴前辈居于君山,理应盘桓几日;潇湘榭也在附近,再往北便是巫山梦仙谷,与奚谷主一别经年,正可请他帮忙诊断脉息。”
  洛凭渊越听越是绝望,在远离京畿的江浙湖湘,静王有如许多世交部属、好友旧识,那边山温水软,富庶丰饶,更重要的是自由自在,无所拘束,一旦去了又怎会回来?
  “所以,皇兄才瞒着我,静悄悄不告而别?”他咬着牙,将已经皱成一团的丝绢用力抖开,一字一顿地问道,“这幅画是什么意思,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皇兄,莫非我又做错了什么事,你是要与我从此别过,再见无期么?”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得比平时高,清朗中带着嘶哑颤抖的尾音。夕阳西沉,晚霞铺满天际,犹如绚烂夺目的锦绣,霞光映着年轻君主的脸庞,愈发显得俊美无俦。因为匆忙赶来,他的衣发都有些凌乱,鬓边残留着汗水的痕迹,目中分明有一抹痛楚,竟令人想起负伤呜咽着的小兽。
  面对这样的皇弟,洛湮华感到心底什么地方被轻轻揪扯了一下,沉静清幽的眼瞳里,也泛起了不易觉察的涟漪。
  “凭渊,”他说道,“你早已能够独当一面,我所知所学,都已经尽数教给了你,再留下来也起不到多少助益,朝中自有能臣良将、治世之才。”
  之所以不声不响地辞去,主要是担心洛凭渊不肯答应,毕竟习惯了时时相见的熟稔,骤然分隔千山万水,归期无定,任谁也一时难以接受。
  长痛不如短痛,是以才会选择了登基前的日期,等到宫里得到消息,自己已经坐船沿运河南下,初初登上皇位的洛凭渊即使生气、难过,总不能抛下国事和满殿臣子追过来。待到时日一久,慢慢地,情绪也就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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