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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韶华 完结+番外 (薄荷酒/薄荷酒BHJ)


  洛凭渊看了看招牌,柴记豆腐脑。他呆了一呆,静王总不会是刚病好,就跑来吃豆腐脑。既然已经来了,便要弄清楚,当下走到店前,隔着门帘张望一眼,里面几张小桌子,坐着一些客人,却不见静王和秦肃的身影,他便依然使出轻功,进店朝后门掠去。他身法极快,店中伙计只觉白影一闪,一阵微风拂过,已不见人踪,只疑心是眼花看错了。
  从小店后门穿出,洛凭渊见到这间不大的店面后面通往一座好几进的深深院落,除了看到院中有颗参天古树外,并无特别之处。他停下身形,想到此处该是他人的居所,自己这样乱闯似有些无礼。
  犹豫间,前方屋舍中隐隐传出人声,他提气放轻步法,尽量隐去气息,小心地掠到半掩的门边,就看到了静王。
  洛湮华应也是刚刚进门,含笑向面前的人一揖,轻声道:“见过柴前辈,晚辈这几年疏于问候了。”
  那人声音略显苍老,不过很是平淡:“无妨,你坐下说话。”说着转过身,朝门边看来。
  此人目光到处,宛若能穿透墙壁与房门,洛凭渊虽隐在暗处,却有种不但已被看到,而且被看透了的错觉,心下凛然,知道行迹已被发现。果然听到对方向静王道:“你久不出门,难免大意,今后须当小心,外出时莫要被人到处跟着。”
  静王微感错愕,也朝门边看来,洛凭渊只好现身走出。他脸上有些火辣辣的,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这一路跟踪,躲躲藏藏的,还真像在监视盯梢,结果被逮了个正着。
  站在静王身旁的人五旬开外,中等身材,一身粗布衣衫,面目很是寻常。只是此人头发乌黑,却有一双灰白的眉毛,且远比常人为长,几乎能垂挂下来,眼神像是并不如何锐利,但洛凭渊被他一扫,身上无端就起了紧张局促之感,仿佛对方儒杉岳般稳定,自己却一举一动皆有破绽。过去能给他这种压迫感的,除了师尊莫寒山,他也只遇到过一个李平澜,加上那双眉毛,当下就明白了,这必是被称为寿山明王的柴明,他的兵刃名为若即若离钩,武林公推排名前三。
  这等宗师级别的绝世高手,为何会在洛城一家豆腐店里?而且,像是已在此住了很久。
  “凭渊,你怎么来了。”静王的目光里有丝无奈,对柴明说道:“是我的五弟,他年纪尚轻,无意冲撞到此,请前辈勿怪。”
  洛凭渊被这般给了个台阶,尴尬地走上前去,微微躬身施礼:“见过柴前辈。”好在无论是柴明还是静王,都没问他为何不请自来,柴明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静王道:“原来,这就是你的五弟,莫寒山的得意弟子,倒不知本事如何。”又对洛凭渊道:“你和你兄长两个人都杵在老夫眼前做什么,谁都不坐,难道要老夫站着陪你们聊天?”洛凭渊未及答话,便被他一掌隔空拍了过来。
  他感到一股极大力道推着自己往后退,知道柴明有心相试,便不硬接,只用一掌略作格挡,退了两步。他身后恰有一张椅子,本拟顺势坐下,柴明的掌力偏在此时骤然加巨,他本能地运力相抗,对方的内力却又倏然一收。
  若是寻常人,多半要向前摔上一跤,但洛凭渊根基极扎实,只是微微一晃,仍稳稳坐了下来,说道:“谢前辈赐坐。”
  他只觉这一下隔空对掌虽然短暂,但柴明的内劲收发之际已到随心所欲的境界,不禁有些敬佩:“前辈果然名不虚传。”
  静王微微一笑,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柴明淡淡道:“不过是些虚名,当年江恒远和萧夙玉尚在时,还有心情与他们争上一争,如今故友已去,这些都没了意思。李平澜来找我打过两次,想将我请出洛城,我看他也是一个人闲着没意思。”又道,“你还算稳,尚需磨炼。”
  江恒远是琅環左使,静王的舅父,萧夙玉则是琅環右使,很少进宫,洛凭渊只在小的时候见过他一面。他听到这两个名字,不由朝静王望了一眼。
  洛湮华的目中有一闪而逝的伤痛:“舅父去世前曾传信于我,提及前辈尚在洛城。九载驻留相守之恩,洛湮华没齿难忘。”
  柴明瞥了他一眼,口气转为冷淡:“老夫是受萧夙玉之托,又不是为了江恒远。你们江家那副忧国忧民的架势,老夫原来就觉得不对付,如今更是受不了。你不必挂在心上,用不着你还情。”
  静王笑了笑:“晚辈现下还真只能欠着。今日过来,只是想对您说,暂时应不会有人来动我,秦肃也回来了,前辈不用再为了当年的请托留在此地。再让您这样的高人守下去,且不说萧叔父在天之灵过意不去,晚辈也要折杀了。”
  “哦,”柴明长长的眉毛略略挑起,“李平澜都没能把老夫赶走,轮得到你这个小辈来赶么?”他仔细打量了静王一番,“上次见你该是三年前,那会儿你就非让我别管。老夫待在洛城可不是为了一直守着,是要送你回江南去,离开这劳什子京城。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改主意,脾气到底像谁,真的不明白江恒远和萧夙玉希望的是什么吗,他们都想要你平安,才能放心。”
  静王微微低下了头,洛凭渊待在一旁,此刻已听得有些发呆,他不知道多年以来,皇兄原来一直是有机会走的。
  过了一会儿,洛湮华才抬起头,并没有解释,轻声说道:“我现在还好,前辈无需担忧。春末夏初,君山夏茶新绿,前辈的几个徒儿该是很挂念您了。”
  柴明原居于洞庭君山,他并无家室子女,对几个徒弟倒颇为钟爱,闻言轻哼了一声:“老夫生平之诺,从未半途而废,你倒是说说,怎么叫没危险了,你又有何打算?”
  此时,外面脚步声细碎,房门轻轻开了,进来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年纪,手中托了一只托盘,给房中几人各送上一杯豆浆。洛凭渊接过杯子时,看到这女子手背上有一道极长的疤痕,一直延伸到袖中,不由得朝她多望了几眼,才注意到她右侧脸上同样有一道长疤,看样子应是多年前的刀伤,将原本娟秀的容貌破坏得有几分吓人。然而他总觉得面前女子有些眼熟,定睛再看时,忽然见到她左眉毛中隐有一颗小痣,猛地站起了身:“你……你是玉帛!你没死?怎么会在这里?”
  当年凤仪宫中,琅環皇后有两名贴身宫女,一个名唤若耶,另一个就是眼前的玉帛。虽不比青鸾亲近,但洛凭渊与她们也可说相熟。
  玉帛被他的举动惊得退了一步,朝洛凭渊脸上凝视了片刻,才低声说道:“是五殿下吗?”声音暗哑,又求救般望了静王一眼。
  静王对她轻轻点头,带着安抚之意:“别怕,凭渊是我带来的,他不会乱说出去。”
  玉帛这才向洛凭渊敛衽施礼,她的动作娴静一如当初,只是嗓音暗哑,洛凭渊看到,她颈上也有一道极深的疤痕。
  他明知此刻不是时候,仍然忍不住问:“你是怎么逃得了性命,是柴前辈救了你么?”
  玉帛神色有些凄楚:“五殿下,娘娘被逼自尽之后,奴婢们还在哀戚,凤仪宫就来了许多持刀的侍卫,奉命要我们都随娘娘去,然后就挥刃砍杀,宫中血流遍地,奴婢昏了过去,本以为必死无疑,是殿下让人到乱葬岗查看,将奴婢救了回来。后来就跟着柴先生了。这些年,奴婢都在这院中度日。”
  洛凭渊没想到凤仪宫中尚有人生还,心中百感交集,说道:“玉帛,你该离开洛城,留在城里,万一被人认出来就危险了。”
  此语乃是好意,然而玉帛看着他,目光却有些复杂:“五殿下,主上尚在此地,奴婢不会走,已然死过一次,什么也不怕了。娘娘是被冤枉的,害她的人好生歹毒,若耶他们都死了,奴婢虽然帮不了主上什么忙,但一定要留在洛城,看着那些奸人被揭破,奴婢活着就是为了要等那一天。”
  “玉帛,”静王淡淡说道,“不要说了,若还当我是主上,就将这些话留待日后,现在不要对人提起。你退下吧。”他声音清淡,玉帛垂下眼睛,不再说话,脸上伤痛的神色也敛去了,低声道:“是。”
  洛凭渊见她向静王行了一礼,退了出去,心中一阵纷乱。玉帛如此悲愤地说皇后是含冤而死,她凭什么这样想呢,如果她说得是真的,那么如嫔的告发又是怎么回事。玉帛就像在用她受创的声音和脸上颈上的疤痕控诉,说如嫔呈上的那些证据都是不成立的。
  后来静王与柴明又谈了些什么,洛凭渊都没有听入耳中。天色渐晚,柴明让人端来两碗豆腐脑,他也没注意到是什么味道,只依稀听到柴明对静王说:“老夫的豆腐店常客不少,还不想收摊,就再开两年罢。你那些江南来的下属,若是遇到难解之事,不妨过来吃上两碗。”静王微微叹了口气,起身拜谢了寿山明王,他招呼道:“凭渊,我们走吧。”
  洛凭渊随静王一起走出豆腐店,他没有再见到玉帛,只有秦肃出现在他们身后,也不知刚才隐在何处。
  其时虽已过晚饭时分,但初夏天气和暖,大多数店铺还未关门,街市上仍有不少行人。夕阳如金,静王沉静的神情融在热闹的街景中,令人想起风吹过树林后留下的静谧,水波涌动的湖面上一片片安静开放的睡莲,仿佛在守着世上被人遗忘却从来都存在的那分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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