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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韶华 完结+番外 (薄荷酒/薄荷酒BHJ)


  五六天下来,空下的牢房越来越多,每到送饭时间,狱卒一进门,所有犯人都屏住呼吸,盯着他手中那盘鱼,看他要送去给谁。纪庭辉不知是不是错觉,每次走过自己的牢房时,那个狱卒总会有意无意地放慢脚步,停一会儿,令他不由自主地把心悬得老高。
  千古艰难惟一死,等待秋决与转眼就要身首异处的绝望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地牢中的气氛除了平日的阴沉死寂,还增添了某种失控的疯狂。收到鱼的犯官们,有的瘫软如泥,有的又哭又笑,有的满口胡话,有的厉声诅咒痛骂,其他囚犯则提心吊胆,等着不知何时会落到自己头上的一刀。
  纪庭辉整天被绝望的声音包围,心中想的都是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会突然沦落到这样的死境。回想当日殿中情形,难道是那位义愤填膺的五皇子兀自不肯放过自己,还是公主又强调了他有欺君之罪,引得圣上决心直接将他处决?又或者只是搞错了,自己是被误塞进死牢。他想到几十上百种可能性,无论是因为哪一种,目前都生机渺茫。他开始整夜睡不着觉,听着附近牢房里的哀叹,或是用指甲、草梗在墙上刮写遗书的声音。
  他怀疑东宫是不是根本不知情,所以才没有动静,这样下去,如果糊里糊涂地被处死,也太不甘心了。有一两次,他试着叫住狱卒,说自己还没定罪,不该被关在此地,理所当然地,招来的只有讥诮和警告,狱卒怎么会理他。
  纪庭辉一直自认是个有胆色的人,若非能力出众,也不会在许多年前就被魏无泽看中,加意栽培。然而这种一刻不停的惶然恐慌实在是磨人,仿佛一柄厉斧悬在头顶上方,将砍未砍。七八天下来,他已经有些筋疲力尽,六神无主。
  他也向来认为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应付,他懂得怎么与其他人打交道,不动声色地取得信任,让旁人心生好感,但现在周围连个说话管用的正常人都没有,根本无从施展。
  他自然不会知道,那些被认为是已经押走处死的犯人,其实只是被带出地牢,换了一个地方接着关押。
  这几日,沈翎不时会向宁王禀报天牢中的情形,又请示道:“殿下,过两天派进牢中探望的人选可定下了,用不用属下再去查问?”
  洛凭渊道:“不必,已经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他也不知道皇兄如何得知纪庭辉在外面有个熟识的姑娘,但既然静王说这一步由他那边处理,自己就只需配合。
  地牢中并非全然与世隔绝,探视的人也进来过两三次,生离死别,栖栖惶惶,听得人更加心烦意乱。纪庭辉听说,只要使够了银子,是可以允许探监片刻的,但他在洛城的任务很是隐秘,昆仑府中同门为免暴露,肯定不会主动来看他,连个传讯的人都找不着。
  然后一天晚上,狱卒照例端了一碗红烧鱼,这次终于是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给这位爷道喜了。”
  纪庭辉昏昏噩噩地过了一夜,也记不清自己究竟吃没吃鱼,他还从未如此恐惧过,都说人临死前会回忆起一生的经历,但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很深的悔意,不该听命来洛城蹚这趟浑水,他太小看这京畿之地了。
  他算明白为什么每个得知将死的犯人都那么失态,被轮到之前还报了一丝侥幸,此刻才体会到其中滋味。
  第二天清晨,并没有人来押他出去行刑刑,多半要再等一天,然而他心里那根早已绷得太紧的弦已快要在持续煎熬中断裂。
  挨到下午,地牢的门开了,一个穿了一身淡黄衣裙的娉婷少女跟在狱卒身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手中提着食盒,在他的牢门前停步。
  纪庭辉怔了一下,这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风致楚楚,头上簪了一朵白色的栀子花,他是识得的,是在明月楼相识的一位姑娘,名唤绿蕊。纪庭辉在洛城住了半年多,为了尽量与权贵或名士结交,明月楼乃是一处能彰显品位的好所在,故而不时就去一趟。他并未有机会见到白若菡,然而自诩风流,难免要找个红粉知己,去了几次,对绿蕊的容姿琴艺都颇中意,于是常常请她作陪。他很会哄人,逢场作戏间,往往好听话一说一箩筐。而绿蕊却似是个当真的女子,总是听得很认真,而且好像对他真的渐生好感,有了情意。纪庭辉尤其喜欢这种干净单纯的少女,意味着有机可乘,容易利用。
  刚刚被关进牢里时,他想到绿蕊,还暗暗有些可惜,没料到如今落难,她会是唯一来探望自己的人。
  绿蕊取出一锭银子递给狱卒,轻声道:“大哥,还请行个方便。”
  狱卒接过掂了掂,就拿出一把钥匙开了锁,态度也好了些:“姑娘倒是难得,只能待一会儿,长了我也担不起这干系。”
  绿蕊道过谢,低头进了牢房,也不说话,只是将食盒打开,一样样取出酒菜。
  纪庭辉不禁说道:“绿蕊,你怎么会进来牢中?”
  绿蕊将盘碟酒壶都摆好,才抬起头,柔声说道:“纪公子,我来送送你。”她的声音中有些泫然欲泣,“绿蕊久不见公子来,向旁的客人打听,才听说公子遭了难。我好不容易才得知你被关在此处,使了些银钱来打探消息。这几日,天天都有人被处决,绿蕊担心得很,然后才知公子也……绿蕊只是一介弱女子,无权无势,没法相救,但无论如何也要进来见公子一面。”
  纪庭辉听得心下冰凉,虽有些感动,但哪里有心情说情话,他方寸已乱,想着为今之计,太子或许未尽力,或许不知情,只有设法找洛城中的昆仑府中同门,与东宫联络,方有可能保住性命。
  他望了望眼前的绿蕊,从本心里,纪庭辉对世上的女子都有几分看不起,只要下足功夫,以自己的条件,很容易就能让她们倾心相许,言听计从。也因为如此,他得到过不少好处。眼前的绿蕊不也一样,巴巴惦念着他,还使了银子进来看望。他经过施宛的事之后,对自己的魅力极有信心,此刻,眼前的绿蕊已是唯一的生机,他暗暗打定了主意。
  “绿蕊,”他打起精神,握住少女的手,感动之情倒不是全然作伪,开始述说连日来对她的思念。
  两人说了会儿话,眼看狱卒探头张望了两回,像是快要赶人,纪庭辉才带着些不舍与为难悄悄说道:“你离开天牢后,帮我送个信,千万别泄露出去,而且要快,那样说不定我就不用上刑场,能出去与你相守。这是唯一救我的机会了!”
  绿蕊走了之后,纪庭辉吃了她带来的酒菜,在忐忑与担忧中熬过一晚。
  第二天早晨,狱中的差人过来将他带回原先的牢房时,他简直欣喜若狂,看来绿蕊的消息果然顺利送到了。
  那天晚上,他终于安心地睡了个好觉。
  纪庭辉只是没听到,在他走出地牢时,门后的狱卒也长长出了口气:“老子的活可算干完,可以交差了。”
  纪庭辉说出的联络地点是一座地处洛城繁华地带的酒楼,从外观建筑到楼内陈设,再到菜肴价格,都中规中矩,名字也很普通,叫做飘香酒楼。不过这里也有些招徕生意的特色:一楼大堂里搭了一座不大的戏台,逢五逢十就会请戏班在晚上唱一两出小戏,酒楼的生意还不错,因为菜牌上有几种西域特色菜品和青稞酒,因此无论是进来些西域客人,还是后厨来几个供应酒和羊肉的胡人,都不会引人生疑。
  静王得到绿蕊的禀告后,对洛凭渊说了内中情形,宁王就道:“我派人去盯住这酒楼,查查有哪些常客,经常向此处出售菜蔬牛羊的都是什么人,还有店中掌柜伙计的来历,皇兄以为如何?”
  静王微笑道:“我觉得主意很好。凭渊,你倒沉得住气,我还想你会不会要去砸场子。”
  宁王被调侃得有些窘。他如今已开始管理靖羽卫,真正办起事来才感到阻力掣肘颇多,皇亲国戚、三省六部,到处都是山头,静王又处处要他低调,就难免气闷,想来是被看出来了。他说道:“我又不是三皇兄,眼下刚得了线索,事实未清证据不足,我虽然想把魏无泽快些找出来,也不能贸然行动。”
  静王点头说道:“查是一定要查的,不过想要顺藤摸瓜,就不能打草惊蛇。靖羽卫多少还是带了些官气,去多了反令那酒楼中人生出疑心,接下来还是我的人去查,应该能快些摸清底细。”
  宁王觉得有理,就同意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静王说要动用自己的属下,心里不免略感好奇,渡江而来的琅環部属会有多少,又准备怎样行动?近段时间,他在静王府见过秦肃的弟弟秦霜,不过那青年似乎常常出去,不知在外面做什么。使用轻功在静王府中飞檐走壁的陌生人影他也瞧见过,但是经历了上次跟踪的尴尬,目前还提不起心思去探究。
  洛湮华还在思索飘香酒楼的情况,对他说道:“昆仑府和魏无泽必定与朝廷显贵有所勾连,纪庭辉传信,就是指望同伙联络朝中靠山保他性命。你我追查他们为外夷提供情报一事,尚无实证,因此目前唯有暗访,要尽可能隐秘。靖羽卫那边到此为止,不必再查下去,也莫要对外人提及。另外,先放一放纪庭辉,等过些日子,看看查出了什么,再想办法提审他,你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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