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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韶华 完结+番外 (薄荷酒/薄荷酒BHJ)


  天宜帝收下以绣品为主的各色礼物,赏赐一众妃嫔亲眷,给兰亭宫的尤重,有安抚容妃方才所受委屈之意,又命人将手绣佛经送往宫中佛堂供奉,以示看重。
  天色已然渐晚,到了寿宴开席时分。宴席设在长乐宫邻水之处,容妃早已命人在太液池畔安放了剔透的琉璃灯盏,微风徐来,点点灯光映着碧波,宛若天上繁星落入池水中。
  随着琳琅杯盘摆上,便有丝竹声起,悠悠传来,一行身穿淡粉纱衣的宫女盈盈走近,都赤了双足,行至池边,竟毫不停顿地踏入其中,立于水面上,如凌波仙子般翩然起舞,原来池中已悄然安了不少隐于水下的石台,供舞姬站立。须臾,太液池面上也亮起了星点彩灯,原来是早有琉璃灯置于水面上,被舞姬们逐一点亮。
  因为是家宴,为了衬托夜色里的琉璃灯光,席间的灯火并不辉煌,大多数人至此都放松了许多。静王听着众人称赞眼前盛景、容妃的巧妙安排,以及随意的闲谈,后宫已有很多他不认识的年轻妃嫔,都在轻声悄语。
  他内功虽失,但耳力仍是胜于常人,听到一位宫妃说道:“陛下座位上铺的虎皮,想必就是云王殿下亲手猎杀的那头了,看着可真威武。”
  她身边的女子声音高一些,答道:“妹妹有所不知,这还不是最稀罕的,我听人说,云王曾在外出行猎时,猎到一只白色的老虎,皮毛乃是黑白相间,那才是真罕有呢。据说若不是非常人,不要说猎到,连碰都不可能碰见。”
  静王听到此处,不由蹙起了眉,想着这些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又为何会在这种场合流传,正触动为帝者的忌讳。白色的老虎据说乃是帝王之兆,云王若是猎到了,不将皮毛献给天宜帝,只送了一张普通虎皮,要是传到了皇帝耳中,难免会极其不快。这样的种子一旦种下,所传是否属实,已然不重要了,云王征战北境之功,弄不好换来的反是灾祸。
  看来太子与韩贵妃已是深忌云王,连这种手段都用出来了。他朝莲妃望了一眼,不知她可有办法从中化解。又见莲妃上首不远,韩贵妃正侧过姣好的面容,向天宜帝举杯,言笑晏晏地不知在说些什么,朱红色的牡丹花钿在眉心反射着艳丽的光彩。
  他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牙筷,眼前肴馔精美,却已唤不起食欲,颇有些思念府里的清粥小菜。无人与他说话,他也没想与谁交谈。
  耳边忽然传来宁王的声音:“皇兄,你似乎不太喜欢坐在这里。”他转过头,发现身侧的洛凭渊正看着自己,神色似是若有所思,又似有淡淡的嘲讽:“我还以为,你已看破红尘,什么都不在乎了,想不到,还是会主动入宫凑热闹。既然来了,又何必一副超然世外的样子?”
  静王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话,而且像是在注意自己,停了停才说道:“我本就是尘世中的俗人,谈何超脱,凭渊,你实在看错了。”
  “是啊,我本就看错了。”洛凭渊缓缓点头,又说道:“皇兄,你今晚进宫,究竟有何目的,你心里在想什么?”
  静王觉得,其实这是他想问宁王的问题才对,回到洛城,要做什么呢?想不到洛凭渊却先来问自己,许是察觉到了异样。这个弟弟,比料想中还要敏锐,确是良才美质。他笑了笑:“想我所想,做我能做,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洛凭渊看到他目中有种柔和的笑意,就像在看着一个孩子,仿佛全不介怀方才的冷言冷语,就像当年,自己做错了事,跑去认错的时候,皇兄也总是温和地摸摸他的头,带着宠溺的无奈。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这种感觉一被唤起,几乎打破了向来的淡定。他转回头去,不再言语,心中很有些懊恼,为什么莫名其妙要去和静王说话。


第十章 杯酒之盟
  晚间戊时,天宜帝让韩贵妃主持席面,自己便退席了。时辰已不早,皇帝一走,寿宴也就到了尾声,自宫外来的宗室亲眷纷纷告辞。静王见礼数已尽到,也随着散去的众人,顺势起身,离开长乐宫。
  走到御花园的出口,天宜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吴庸过来施礼,显是在特意等候,低声请他随行。
  此时左近还有几位同样经过的公卿,吴庸在大内无人不识,见他过来与静王说话,都有些错愕。在扶疏的花木月影之间,就见静王先是停步,随即转过身,被引着朝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洛湮华被引进御书房后,吴庸就退了出去,并且将内室的门虚掩上。他身处宫中二十余载,一向懂得什么时候应该消失。
  静王向坐在御案后的天宜帝行礼时,看到案上已备了一盏玉樽,里面满斟的酒液碧绿清澄,如同最上品的翡翠。他本以为自己至少会有一些感慨,毕竟距离上次来到此处,已过了那么多年,那时他的名字还叫洛深华,但是很奇怪地,他心里唯有不可思议的平静。
  天宜帝刻意让他多跪了一会儿,才沉声说道:“平身。”他注视着静王,说道:“你如今倒是从容了不少。”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
  静王微笑道:“九年了,父皇。”书房中的陈设已然改变,御案后面的人也老了近十岁,至于他自己的变化,似乎无需说清或解释什么。
  “江山依旧,朕却已上了年纪。”天宜帝见到静王的目光,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缓缓说道:“倒是你,连黑牡丹都种出来了,这些年,想来是歇够了。”
  “牡丹为花王,墨玉在父皇大寿之时盛放,正是相得益彰。儿臣倒觉得,父皇仍当盛年,尚有许多可为,反是禹周江山,添了几许沧桑。”静王淡然说道,“至于我,过得还好,父皇派了杨越来看顾,儿臣很是感激。”
  他语意中并无怨怼,天宜帝听了,不免冷哼一声:“杨越上次来到宫中,见过朕后,就到李平澜处交还腰牌,要辞去御林卫中官职。想不到朕的副统领,几年下来真成了你府中的总管。”
  静王委婉说道:“杨越也只是奉命行事,父皇要他跟随儿臣,他便想一心一意,心无旁骛。但凡心性端正者,行事自然如此。”
  他这般说,天宜帝倒也不好深究,冷然道:“朕准他卸了职务,但仍保留腰牌,你日后若是有事,仍可遣他进宫向朕禀告。如此处置,你可满意?”
  静王知他是默许了杨越之事,略略躬身:“父皇宽宏,儿臣铭感。”
  天宜帝望着他脸上沉静的神色,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生出烦躁愠怒,反而有些出神,许是由于摆在案上的玉樽。实际上他很久以前,就想到要赐给静王这么一杯酒,只是不知为了什么缘故,迟迟没有付诸实行,直到今晚。他想自己对洛湮华,或许多少还存着一些仁慈与情分,但是临到头来,静王终究是要喝的,或许是他的宿命。
  想到此处,皇帝说道:“朕要你做的事,你心里可明白?”
  静王心知他会今晚相召,实是因为有难决之事,否则,见到几幅紫色绣花尚且面沉似水,何况是面对一个活生生的自己,于是说道:“儿臣所思,与父皇之所想,当出于同源,应可殊途同归。”
  天宜帝听到殊途同归四字,皱了皱眉:“你且说来。”
  洛湮华徐徐说道:“儿臣在府中,虽然孤陋寡闻,也曾听闻,近几年北辽与夷金不仅进犯边境,更屡屡派人潜入我禹周境内为害作乱,气焰嚣张,搅得地方不宁,直欺我中原无人。去岁发往边境的粮草半途起火被烧,边关军士因此死于受冻挨饿,人数不知凡几。三年前,我朝先遇大涝,后又逢大旱,各地本拟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州府粮仓却多有失火,又有人在民众中谣言蛊惑,煽动暴乱。儿臣曾听生于前朝的老人言道,自儿时起,未曾感到时势如此动荡,令人不安。儿臣常感忧虑,若照此趋势发展下去,再过几年,父皇纵然有心,可还护得住这禹周的江山百姓?”
  他坐在御案旁,说到这里,抬起头直视着天宜帝:“父皇以为,何至于此,是我中原当真无人么?我却还记得,十多年前,朝野秩序井然,文臣保靖,武将安邦,金辽外虏何尝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害我生灵涂炭。”
  天宜帝目中现出沉冷之色,他没想到静王的辞锋这般锐利:“依你所言,都是朕这皇帝当得昏庸,施政不当,德行有亏,可是如此?”
  此语甚为诛心,静王却不为所动,依然说道:“儿臣并无此意,父皇只是终究不愿将领掌握军权,又担心武林中人挟武犯禁,故而当初选择了看上去较为好走的路,走到如今而已。而今我朝许多臣子,对内揽权夺势,建立派系,对外行的是抑战求和,妥协退让,只求暂保安逸。诗经有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室兴师,修我戈矛。若抑军止武,何以令天下安定,边关尚且危殆,又何谈国运昌盛、海晏河清?”
  天宜帝默然不语,静王所言,他岂有不知,只是过去从来不肯深想,亦不愿认错,而今为形势所迫,要改弦更张,又谈何容易。
  静王叹道:“事到如今,四敌环伺,自废武功,儿臣见到,但觉夫复何言。”他目光中有种极深的怅然,“不提朝中,只说江湖,外侮于前,武林门派世家之所以多选择隐居避祸,避世保身,皆因对朝廷已无信任,不愿徒然惹祸上身。昔年太祖建国,每逢乱局,便有琅環起而相助,而今山河有难,敢问琅環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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