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智不知道要怎样形容,毕竟长公主这次是真疯了,先是囚了几位先帝的旧臣家眷,逼着那几位旧臣说先帝登基名正言不顺,小皇帝不应为皇,还把先帝的坟从帝陵里面挖出来了!
岑闲将顶上凤冠拿下来,摆在面前的桌子上,伸手拿了一支木簪,将一头银发绾起。
“她是不管不顾了,”岑闲垂眸道,“她囚了小皇帝,恐怕是想直接登基上位了,大魏于她来说,不是家,只是一个桎梏罢了。”
岑闲近来似乎稍微理解一点魏长乐处心积虑搅和是非的心情了,魏长乐在一些地方和他一样可怜。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清风明月,赌书泼茶之事恍如前尘,曾伴身侧的故人皆为白骨,埋于三尺黄土之下,梦里也不愿来相见,怎么不叫人发疯呢?
“魏琛手上的兵马不足以抗衡魏长乐,她当年和陈相于沆瀣一气,再加上之前锦衣卫查出过她似有私兵,那些年私吞的税款,足够她养一支精锐了,”岑闲神色冷淡,“若是魏琛还想争一争,便让薛寂和锦衣卫作接应,把皇帝从深宫中送出来。”
“再散布些谣言,说荧惑移位,佞主祸国,他扶天子,领天命,清君侧,总会有人跟着他的。”
尚智听完点点头,而后反应过来什么,抬起头一脸担忧:“那主子……往后大魏的事情,您……”
岑闲沉默一会儿,只说:“让我歇会儿吧。”
房内一片寂静,末了,门吱呀一声响,尚智退下了。
岑闲抬头往外面看去。
窗外可见元城风光,此刻的元城处处张灯结彩,还未修好的断壁残垣都挂上了红绸,只是城内并无欢欣鼓舞的气息,反倒显得死气沉沉,街道无人,各家各户房门禁闭,只剩巡防兵在路上行走。
不过也可以理解,这场婚事确实也没什么好欣喜的。
一不过是再打不起,又怕突厥来犯的妥协,二不过是他自己的私心,想将那人的骸骨从突厥手上换回来。
岑闲闭目,往大红的袖口里面藏了一把匕首。
只是不知道……如果他死在突厥人的手里,还能不能回到元城与那具骸骨合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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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距离要塞元城百十里的小村子,骆二胡正啃着一张大馕,坐在河边指挥飞哥儿洗药材。
飞哥儿一边洗一边对着骆二胡翻白眼,看他吃东西吃得极香,忍不住啐了一口:“老不羞!说带我摸鱼,结果就是抓我当苦力!”
骆二胡伸手拍了一下飞哥儿的脑袋,痛心疾首道:“我这是在锻炼你!”
飞哥儿切了一声。
“诶……你捡回来的那个人到底什么来头啊?”飞哥儿挠头道,“伤得那么厉害,还中毒!他是不是什么江湖大侠,受伤了沦落到我们村子来的。”
骆二胡来元城来得要比朝廷大军早得多,虽有猜测朔望就是来元城支援的一位将军,但不敢确定……因而他只拍了拍飞哥儿的肩膀,略一停顿道:“兴许是。”
大概一个多月前,骆二胡在朔漠这块地碰见了来信说要来朔漠找药材的南疆巫医穆南枳。
两人故友相逢分外快活,趁着夜色正好去里河边上找一种夜间开花的草药,结果草药没找到,穆南枳先踩到了一节软趴趴的手臂,吓得差点跳河!
骆二胡也被这一惊一乍吓得满脑门汗,把那死尸一样的人从河水里面拖出来,月光一照,好家伙,居然是熟人。
而且伤得格外可怖,从头到脚没一块好肉,伤口深可见骨,被水泡得发白,发出一阵阵腐臭的气息,连血都流不出来了,那乌七八糟的发丝黏连在他的脸上,跟冒出来的水鬼似的。
黑血不断从他的嘴角溢出来。
好在还有一丝微弱的气,骆二胡和穆南枳赶紧把人从里河里面拖出来,花了大半个月绞尽脑汁勉强保下来朔望半条命,其余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的毒能治好吗?”飞哥儿把洗好的药材放进背篓里面,“和你一起的穆叔叔都说难治了。”
“不知道,”骆二胡摇摇头,拍着飞哥儿的背,“咱们先回去吧。”
“那穆叔叔能治好我爷爷的眼睛吗?”飞哥儿亮着眼睛。
飞哥儿的爷爷瞎了一只眼,耳聋声哑,据说是十几年前来到这小村子的老兵,身体因为打仗坏掉了,昏迷了快半年才醒,身体也越发不好,于是乎只能留在这小村子里过活。
这爷爷没有妻子儿女,连飞哥儿都是他在黄土坡上面捡的,靠着给村子里面的人写字,写对联,把飞哥儿养那么大。
他也是个神人,据说先前有突厥人来骚扰小村,是他教村子里的壮丁把突厥人赶跑了,是以很得村中人的尊敬。
“兴许能,”骆二胡说,“你穆叔叔的医术还是很不错的。”
毕竟穆南枳可是在江湖上能和天仙子齐名的医学大家。而自天仙子死后,他更是成了江湖第一人。
一老一少喧闹着走回村子,正遇上了从元城回来的几个人,其中一个叫白二的和飞哥儿玩得不错,老远就对飞哥儿招手,飞奔过来给飞哥儿塞了几颗糖。
红纸包着的糖,上面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囍字。
飞哥儿拆开糖咬了一口,齁甜:“二哥,这糖哪来的?”他一边嚼一边问。
白二:“半月前我不是去元城送点粮嘛,前几日出城的时候他们说指挥使要嫁给突厥大汗了!这糖是朝廷请的!”
“噗——”
正在喝水的骆二胡一口水全喷在了飞哥儿的脸上!
什么?!指挥使岑闲要嫁人?他不是那个躺在……躺在床上还不省人事天天吐血的那个朔望的相好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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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朔漠(六)
骆二胡火急火燎带着飞哥儿赶回家, 一进门看见穆南枳正在院子那里削竹竿,连忙把穆南枳拽起来,问道:“能不能让床上那人现在醒过来?”
穆南枳一脸「你行你上」的表情, 不耐烦道:“就他那筛子样的的身体, 你是在异想天开么?”
“况且他身上还有共生的遗毒, 如今有进气能出气, 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骆二胡闻言重重叹了口气。
穆南枳说得也是。
共生蛊遗毒不好解,朔望身上又都是伤, 若不是他内力深厚,自己求生的意志又十分顽强, 强吊着一口气撑着,恐怕这时候, 棺材都能给他备五花八门的好几副了。
骆二胡苦恼地吹着胡子:“这毒怎么就不能解呢?”
到底是南疆哪个混蛋制出的这劳什子蛊毒!
“既然解不了毒,”飞哥儿拿着竹竿舞了个漂亮的棍花,“为什么不以毒攻毒呢?我爷爷教我平衡之法, 那如果两相平衡,这个哥哥是不是就能醒了?”
一句话仿佛醍醐灌顶, 穆南枳跳起来,拍了一下骆二胡的肩膀:“小孩说得有道理,咱们用鹤尾草试试。”
鹤尾草是生于朔漠的一种有着剧毒的草, 可引人产生幻觉,多生于溪涧,十分稀少,发现朔望的那个夜晚,他们两个人正是要去里河旁边找开了花的鹤尾草。
只是还没找到, 先把朔望给捡了回来。
后来穆南枳又自己去了一趟里河, 沿着河岸直上找了三天三夜, 找到了半死不活地一株,同飞哥儿的爷爷借了个碗,种在门前,天天浇水才开了一米小黄花。
“不过鹤尾草有剧毒,”骆二胡挠头,“若是一不小心过了量,共生蛊的遗毒没能把他弄死,他先被这鹤尾草给毒死了怎么办……”
穆南枳见不得骆二胡这犹犹豫豫的样子,也知道这货是靠不住的,他略带不满地看了骆二胡一眼,当即雷厉风行地把放在窗台那的鹤尾草拿过去了,骆二胡连忙跟着他进了朔望休息的房间。
一个多月过去,这房间内还是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惊肉跳的血腥味,即便是清苦浓重的药味都掩盖不住。
床榻上躺着一个遍体鳞伤的人,床榻旁边飞哥儿的爷爷拿着扇子给上面的人扇风。
彼时已经进了六月,烈日炎炎,朔漠又少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面,伤口极易生脓发炎,不容易好。
床上躺着的人发出无意识地痛吟,面如金纸,呼吸微弱。
飞爷爷手上握着扇子,帮他驱去了些许热气,又用沾了井水的毛巾擦他的手脚,免得汗渗进伤口里面。
穆南枳拿着鹤尾草,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朔望的床边,准备直接把鹤尾草给塞进朔望的嘴里面,骆二胡一把抓住穆南枳的,惊恐道:“不是……你要把整棵草塞进他嘴里面吗?!”
“那不然呢?”穆南枳歪着脸,“他这毒深入血髓,当然是要下猛药,我还怕这棵鹤尾草不够,你帮我把那个竹筒子里面的那个黑蛇拿出来,我给他喂点蛇毒。”
骆二胡:“?!”
他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穆南枳一脚给踹出去了!
鹤尾草搀合着黑蛇毒缓缓倒进了朔望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