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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怪陆离的场景里面,朔望坐在溪涧之间,看着远处的群山峰峦发呆。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了,抬起手,只见手上有着触目惊心的深深伤痕,身下的河水冲刷着他腿上层叠的血污,却怎么也洗不干净。
不怎么疼,但很诡异。
朔望皱着眉头,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周围的场景十足扭曲,桃花树倒着生在水里面,群山不是墨绿而是深蓝,乌沉沉的天空上有船在行进,他旁边飘过灰色的人影。
他低下头,看往水面,只见水面上倒映出一个满头白发的人。
这人长得很周正,眼尾的红痣却给他添了一分妖异的感觉。此人穿着一身血红色的嫁衣,嫁衣周围缭绕着血雾,仿佛这件嫁衣是用他身上冲刷掉的血迹编织而成。
朔望抬起自己的手臂,见自己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破烂的甲胄,由此确定了这水里的人并不是自己。
那这个人是谁呢?朔望冥思苦想,却并未想到。
或许,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不然为什么,这人透过水面看向他的眼神,会那么哀伤。
恍然间,朔望像那个人伸出了手,想着,要不我把他拉上来吧。
可是当朔望的手触及水面,穿着红嫁衣的人忽然就扣住了他的手,朔望跌进水里面,骤然间抱到了那人的腰。
而后唇齿相贴,他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随即一同坠入深渊之中。
而后光明乍现,朔望如鱼得水,挣扎着浮出水面,呼吸到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四周天幕沉沉,岸上的少年眷恋不舍地看着他,眉眼虽然还稚嫩,朔望却仍然能认出来他就是穿着嫁衣的那个男人。只是转瞬,岸上的少年就转身走了。
朔望怔忪片刻,眼角忽然一热,他颇有不解地想,我为什么要哭呢?我认识他吗?
只是这一思索,他双腿已经迈开,没命地在原野上狂奔,远处的喊杀声离他越来越远,他拨开黑暗,一道刺眼的光转过来,他发现自己站在了富丽堂皇的一座府邸。
府邸里面,清丽温婉的女子和穿着月白牙长袍的男人赌书泼茶,长亭下,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年靠着柱子睡着了,朔望看见年少的自己拿着一柄毛笔,蘸着墨水往那少年脸上画了个大乌龟。
他看得入了迷,眼见这两个少年长大成人,吵吵闹闹的,却十分亲密。
两个人打闹时,那对岁月的静好的夫妇就会站在他们身边笑,时不时调侃两句,有时男子说得过了,就会被朔望一顿追。
后来长大了,几乎是顺理成章地行了冠礼,取了字,而后他胆大包天地同身边与他一同行冠礼的青年表白,换来青年满脸飞红,在众人揶揄的眼神下面把他的脸挪开。
而后又是顺理成章地成婚。
拜天地时,高朋满座,亲友俱在,青年奉茶一盏,递给前面盘了发鬓,已经生了银丝的夫妇。
女子接过奉茶,轻吟一句:“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阿朔,你可别丢下人家。”
朔望被这一句弄得一时怔愣;
因而没有听到身后穿着嫁衣男人的低声呢喃:“如果不是梦,那该有多好啊。”
幻觉和梦境是如此的不同,梦境终究会有醒来的时候,幻觉却能困住人的一生。
朔望无知无觉坐在屋檐上,似乎不愿再从这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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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着红绸的车辇中,将醒的岑闲弯身扶窗,洁白的丝帕上面,是殷红的血。
他很久没有咳过血了。
自从朔望将他身上的毒换走,他几乎没有再这么狼狈的咳过血。
梦里面朔望神采飞扬地样子恍然还在眼前,丝帕从岑闲手中滑落,他伸手想要抓住眼前眉眼含笑的人,最终却抓了个空。
什么也没有了。
原来情之一字,同跗骨之毒一样让人伤身伤心。
车辇外锣鼓喧天,随形的侍从停了车辇,有突厥人在前方用生硬的中原话叫道:“和亲的新娘在哪里!”
使臣撩开车帘,接亲的突厥汗王驾马在最前面,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素发和血红色的嫁衣。
一行突厥人几乎都看直了眼。
突厥汗王哈哈大笑,飞身骑马过来,竟是直接将人掳过来绑在了马背上。
大魏的使臣眼见此景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地叫马车跟上。
骑着马跟着父兄过来的昭兰看着突厥汗王的动作,略有嫌恶地皱了皱眉头,而后扬鞭骑马朝着突厥的大帐那边过去了。
突厥和汉人的婚礼实在是有些不一样,况且突厥并不重礼,便将繁文缛节一并省去,只是简单地宴请宾客,再拜他们朔漠的天神,便算是完事了。
岑闲坐在一个独帐内,等着突厥汗王过来,他来时因为有人忌惮他的武功,将他的内力经脉全封,此时同废人无异,外头又有突厥人层层包围,即便是想跑也跑不了。
而他要换的骸骨,在他到了突厥大帐的时候,二王子霍达就已经将那骸骨送过去给使臣了。
虽说残缺不全,却也好歹收敛了尸骨。
岑闲闭着眼,忽然听见帘帐一响,他抬起头,见到一名英气逼人,穿着狼皮的女子走了进来。
正是突厥汗王和静宁公主的女儿昭兰。
作者有话说:
写着写着想搞一个什么也没发生的if线;
那条线他们应该就是青梅竹马养成文学,会很顺利地在一起;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朔漠(七)
岑闲抬起眼看了昭兰一眼, 而后很快将目光移开了。
昭兰手上拿着裹着虎皮的弓箭,见到岑闲低头不语,一撩裙摆, 坐在了岑闲面前, 开口道:“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我叫昭兰, 我阿娘也是你们中原人,你应当认识的, 就是静宁公主。”
她不像霍勒和霍达,说中原话时生硬而含糊不清, 相反地,她有一口极其流利的汉话, 想来是母亲静宁公主教导的结果。
“我阿娘让我来看你的,”昭兰随手拿了桌子上放着的马奶酒,抿了一口,“她倒是没想到大魏皇室会让一个权臣嫁过来。”
“静宁公主现今可还安好。”岑闲避开昭兰咄咄逼人的话语,平静问道。
“吃好喝好, 避世而居,”昭兰笑眯眯道,“父汗喜新厌旧, 她早就习惯,也乐得清闲。”
“现今正在自己的大帐熬鹰呢,”昭兰舔干净自己嘴边沾着的酒渍,“昭兰替阿娘多谢指挥使挂怀,不过指挥使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我父汗和那几个兄弟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况且……”昭兰实话实说,“你同我阿娘嫁过来那时可不一样, 我阿娘是两邦交好和亲,你却是求和嫁过来的,是得不到善待的。”
虽然她的阿娘其实也没得到多久的善待。
剩下的话昭兰没说出来,她欲言又止地看了一会儿岑闲,叹惋这人不该长得那么好,她的兄弟几个和父汗都是色中饿鬼,恐怕是……凶多吉少。
“多谢昭兰公主提醒,”岑闲声音温和,“我并未想过要在此地长留。”
“不过,昭兰公主似乎对自己的父兄不是很喜欢。”
昭兰的眉头皱起来,正想要说话时,大帐外面传来突厥汗王和她几个兄弟的声音,她立时从椅子上蹦起来,连忙钻进了床底躲着。
毕竟她是奉了母命私下过来的,若是撞上了突厥汗王那几个,少不了一番麻烦。
岑闲坐在垫着狼皮的椅子上,捏紧了手中的匕首。
帘帐掀开,突厥王用突厥语遣散周围守着的突厥士兵,叫他们吃酒去,而后同他的两个儿子一同迈入灯火通明的大帐内。
突厥王的大帐十足的宽敞,一张床大得能躺七八个人,上面铺着柔软的熊皮,灰黑色的毛皮在火光下光滑锃亮。昭兰躲在床底下,看见自己父汗和两个兄弟穿着的马皮靴,听见他们用突厥语说了些不堪入耳的话。
还商量着今夜要怎么一起度过。
昭兰:“……”
她咬咬牙,觉得大事不好了!先前阿娘曾问过大魏使臣,说这人武功全封,那岂不是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再加上这时她也出不去,岂不是要在床底听一夜的……
昭兰小姑娘的脸已经全绿了,暗骂自己怎么不来早一点!
而外面,突厥王几人如同打量牲口一般,露骨而下流的目光落在岑闲的身上,岑闲并不吭声,只是攥紧手中的短匕。
短匕自然不是拿来自尽的。
是用来杀人的。
突厥汗王俯身出手将岑闲掉落在颈边的白发拾起来,贪婪的目光与岑闲波澜不惊的视线短兵相接,而后还未反应过来,冰凉的匕首就捅进了他的腹部。
突厥王惊恐的目光落在岑闲的脸上,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也没有任何力气——那匕首上面带着毒!
岑闲的手勾着他的脖颈,动作亲昵,神情冰冷,抬起的目光落在突厥王身后的霍达身上。他迅速将匕首从突厥王腹中,血光飞溅,沾了他的白发和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