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细碎的人声和脚步声出现的那一瞬,朔望抓着木头从地上暴起,以不死不休的架势朝来人劈了下去!
多年来作为杀手以命相搏的血性让他学不会坐以待毙,整个人像只濒死时挣扎的野狼,凶悍的木棒带着劲风甩下去,挨上了就得去半条命!
走在岑闲前面的安国征躲闪不及,被劈了个正着,忍不住嚎了半声,另外半声被旁边的尚智一巴掌堵在了嘴里——怕把死士引过来。
熟悉的声音让朔望一愣,那木棒断成两截,他手里的那截随着安国征的声音掉下来。
“指挥……使?”他微微偏头。
明灭的火光下,朔望看见岑闲被晕染得模糊不清的脸。
岑闲也看着他,双肩如释重负地一垮。
而后劲风袭来,朔望觉得颈间一疼,身子控制不住地软了下去,岑闲伸手,把浑身乱七八糟,狼狈得不成人样的朔望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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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望的伤等不了,岑闲将他带出山谷,马不停蹄地在附近找大夫给他看伤。
七八个大夫轮番给朔望诊脉开药,冷汗掉得一个比一个多。
喝完药又上来诊了一拨,几个大夫愁得快掉头发。
“大人,这人……”一位大夫道,“这人伤得太重……而且好像,好像中毒了。”
中毒?
岑闲长眉拧起,手指蜷缩。
难道是那群死士的刀剑上的毒?
但朔望的伤口上并无发黑发紫的痕迹,想来并不是刀剑上有毒所致。
“是什么毒?”岑闲问。
“我等医术不精,诊不出来。”另一位大夫回答说。
岑闲眉头皱得死紧,抬手想把朔望的衣服剥下来看看,结果后者昏迷了还记得死死拽住自己的衣服,不让人脱。
身边的尚智同大夫拿了把剪子,正想将朔望的衣服剪开,朔望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好似半截枯死半截青的草,摇摇欲坠的,看着像是要没命了,但总能十分坚强地又醒过来,像是心中含了几分执念,咬着牙也要撑过来。
朔望单手撑着床榻支起身,声音沙哑:“要换……衣服是么?”
“我自己……自己来。”
尚智和安国征面面相觑,底下的北大营士兵齐齐望天,没人敢动。
岑闲目光定定看着他,把他看得有些许心慌,急忙道:“我能自己换,真的!”
话音刚落,他忍不住闷咳几声,把发抖的手悄无声息藏在背后。
岑闲现在根本不肯再相信朔望嘴里的「真的」。他垂下眼眸,苍白昳丽的容貌在烛火摇晃下极其夺目。
他转身屏退在屋子里面的人,而后转身看向朔望,眸中倒映火光,仿佛眼中燃起了火。
“你受伤了,不方便。”岑闲说,“我帮你换。”
“指挥使,天潢贵胄,”朔望艰难地回答,“草民……不敢劳烦。”
这句话落下,岑闲突然就火了。
指挥使?
天潢贵胄?
不敢劳烦?
岑闲心中冷冷地念着这几个词,头顶仿佛冒着火,还越烧越旺,而后他忽然伸出手,扣住了朔望的后脑勺,恶狠狠地吻了下去!
指挥使半辈子都温和守礼 在朝堂上被人七嘴八舌地激将,也只会眼皮一掀,冷淡开口刺回去,从未像现在这般冲动过。
一半理智告诉他,吻下去就回不了头了,他所有的心思都会被眼前人一览无余地看见;一半情感却火烧火燎地焚着他的心,要他不得安宁地吻下去,寻求那聊胜于无的慰藉。
那算不得上一个吻了,那是撕咬,是单方面的蹂躏。
朔望睁大眼睛,漂亮的桃花眼倒映出岑闲几乎没有表情的脸。
他亲我?!
这个念头刚出来,就被突如其来的血腥味给淹了。
唇齿间漫起一股血腥味,鲜血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朔望被动地仰起头,后脑勺被岑闲扣着,那看似苍白无力的指节没入漆黑的发间,扣得朔望动弹不得。
呼吸逐渐困难起来,朔望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勉力挣扎了一下,力气小得让岑闲想起了刚出生时吹了风的小病猫,手上一用力就得断了半条命。
岑闲松开手,眼角旁覆着的薄红还没消下去,他直起身看着差点被一个吻把呼吸夺走的朔望,嗤笑了一声:“亲一下就得要半条命,你还想自己换衣服?”
朔望:“……”
朔望无言以对。
但好在岑闲亲完似乎泄了火,将衣衫整整齐齐放在了朔望的床头。
“那你自己来,”岑闲声音冷淡,仿佛又变回了冷静自持的指挥使,刚才的冲动仿佛是假象,“我不勉强你。”
他背过身,身形仍然是削瘦伶仃的,锦衣卫黑色的腰带勾出他纤瘦的腰身。
朔望眼神落在他身上一瞬,而后依依不舍地收了回来。
刚才的那个吻还留有余温,指挥使身上那股清苦的药香在他唇齿间流连。
他忽然觉得受伤了也不错。
——好歹得了个吻不是么?
岑闲是喜欢我的,不管那个吻出于什么目的……朔望想,他都是喜欢我的。
要是让此刻的岑闲知道他心中所想,估计要火冒三丈地把朔望再收拾一顿。
朔望这半个残废磨磨蹭蹭地换完一件衣衫,动作之中牵动伤口和肺腑,疼得他额角直冒冷汗。
而后他听见岑闲的声音:“大夫说你身上中了毒,是怎么回事?”
朔望手一顿,车轮卡了壳似的脑袋吱吱呀呀的转起来,想着要想出什么话来搪塞一下明察秋毫的指挥使大人。
岑闲等着他应答,但是良久未能等到,他听见「砰」的一声,心一跳,有来点不好的预感,焦急地转过身,看见朔望满头是汗地倒下去了。
“没……没事,”朔望在混乱中觉得自己又被人扶了起来,他喃喃道,“只是……只是一点小毒……”
岑闲将手贴在朔望的额头,朔望发起烧来了。
应是伤口恶化引起来的。
“这次……没骗……没骗指挥使,”朔望在陷入昏迷前说,“真的”
话音刚落,他彻底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岑闲:我不信你;
还有,岑闲同志,咱就是说……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真的是你亲得太狠了才让人家丢半条命……
还有朔望同学你倒下的样子怎么那么像碰瓷……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不寿(六)
岑府内, 岑闲正和景王在大堂谈事,内间里面,朔望躺在床上, 江浸月正在给他诊脉。
如今离那次刺杀已过了七日。
朔望伤得成了半个残废, 被岑闲强硬地带回了上京。
江浸月给他诊脉, 诊完了还得写两张药方子, 一张是给朔望抓的药,还有一张是拿来骗岑闲的。
开玩笑, 岑闲和共生蛊遗毒孜孜不倦地争斗了这么些年,只出一张药方子他立刻就能看出来朔望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浸月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只能开出两张方子来骗一会儿岑闲。
至于能瞒多久……
那就听天由命吧……
朔望喝了一碗苦了吧唧的药,眼睛一瞟, 看见江浸月衣衽下面露出一点红痕,顿时眯起了眼睛。
“你脖子那怎么回事?”
江浸月低头瞟了一下,没看见, 朔望伸手移了镜子过来竖在江浸月面前,江浸月只看了一眼脸立刻就黑了, 破口大骂:“江无祸这个混蛋!!”
朔望嘴里面的药差点喷出来。
药汁呛进喉管里面,朔望咳得死去活来,一边咳一边问:“咳咳……江与安……不是你……咳咳咳哥哥么?”
“哥哥?他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禽兽!”江浸月恨得牙痒痒,“我今晚就要下药让他不举!再收拾他一顿!让他知道大夫不能惹!”
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的朔望惊恐地瞪大眼睛。
“这事说来话长,”江浸月严肃道,“我娘是江湖上医毒双绝的大家,人称「天仙子」,早年安宁侯的儿子生了大病, 请了我娘过来治病, 治好之后, 我娘为了找我那便宜爹离开上京,把我留在了安宁侯府,安宁侯就认了我当儿子,对外说我是领回来的庶子。”
结果江与安一肚子坏水,仗着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没等媒婆过来给江浸月说媒,先把江浸月给摘了。
“原来如此,”朔望平复了一下那咳得有些疼的胸腔,“那后来你娘找到你爹了吗?”
“没,她患了重疾,死在半道上了,”江浸月敛起眉目,“医者不自医,她救了那么多人,最后……却没能医得了自己……”
朔望自觉失言:“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江浸月瞟他一眼,没说话,将药碗从朔望手边接过来,放到了案几上。
三月中旬的阳光正好,庭院里的树抽了新芽,他们之前种的花花草草也郁郁葱葱地开了,花骨朵娇艳欲滴,引来了好些只蝴蝶。岑闲养的那只黑猫兴高采烈地在花坛子里面扑蝴蝶玩。
朔望的目光落在那只黑猫上面,耳边冷不丁传来江浸月的声音:“你真打算瞒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