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
他想起江浸月今日说的话,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江浸月明明说过的,顺着他些,别气他,会气出病来的。
朔望自责地把岑闲生病的原因全揽在了自己身上。
而岑闲眼前仍旧一片发黑,他什么也看不见了,耳边朔望的声音缥缈又扭曲,几乎听不清了。岑闲已经记不清江浸月说出现这个征兆是怎么回事了。
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骨缝血肉里仿佛有千百只虫子在蠕动,在敲骨吸髓,生食他的血肉,他疼得全身发抖,两鬓黑发黏连在灰白如江南灰瓦的脸上,牙齿打战,双唇抖如糠筛,一点血色也没有。
岑闲捂着嘴咳嗽几声,感觉口腔中一片血腥味,他将血咽回肚子里面,猜想自己这个时候一定狼狈不堪,难看得很。
这幅模样,他不要朔望看见。
而后岑闲恍然觉得抱着他的人想要掀开那貂皮大衣的帽子。
他一把抓住朔望的腕骨,朔望的指尖已经停在了帽沿处。
“你让我看看……”朔望颤抖又不分明的声音在岑闲耳边反复响起来,岑闲分辨了很久,才听出来朔望说的是什么。
“别看……”岑闲艰难地摇了摇头,每一个字都浸透血腥味,“别看……”
不好看,不能看……
他攥着朔望腕骨的指节用力到有些青白,全身都往那件大衣里面缩,头越来越低,竟是一点都不愿让朔望看见。
而后他呛咳起来,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般,朔望挽着他的手甚至摸到了他因用力过度而颤动的肋骨。
一口血吐在了那黑色的锦衣卫官服上。
作者有话说:
这剧透的标题;
之后的更新大概就在23点-24点……因为忙起来了呜呜呜;
准备八万字了,他们终于亲了(老母亲欣慰)
第26章 蛊毒(下)【倒V开始】
初春时节, 上京城树抽新芽,燕子飞回。
岑闲坐在昭王府的书房内,翻过一页纸。
自九岁来到昭王府之后, 他名义上是家仆, 实则是小世子的伴读, 昭王府的人对他极好, 昭王妃更是拿他当半个儿子看。
冬日里他刚过完十五岁生辰,昭王妃还给他买了几套新衣。
他舍不得穿, 所以身上还是普普通通的麻衣。
案台上放着纸笔,小世子打着哈欠, 眼睛都要眯起来了,面前摆着的宣纸上胡乱画着什么花草树木, 一团墨洇在一块,恍若鬼画符。
岑闲叹口气,拿了一张毯子盖在小世子身上。
而后他取了刻刀来, 拿着一块已经略微起了型的清透白玉刻印章。
这是他准备送给小世子的生辰礼。
小世子生于春日,同他隔了一年时间, 再过几日就到了。
他手腕翻转,刻刀在白玉上刻出了一只惟妙惟肖的白虎。
小世子的生辰礼很快就到,当夜整个昭王府都热闹起来, 昭王不在上京,却也遣人给孩子送来了一把横刀当作贺礼。晚间一席人坐在一块用膳,祝贺小世子又长大了一岁。
昭王妃开了酿了两年的梨花白,小世子贪杯,偏又酒量不好, 没几杯就醉了, 手里握着那个白虎印章, 挂在岑闲的身上不撒手,嘟嚷着要去放风筝,要去下棋。
昭王妃忍俊不禁,声音温和:“你先带阿朔回去休息吧。”
岑闲记得自己背着小世子回房,小世子跟没骨头似的趴在他的肩头,笑嘻嘻地同他说话,手勾在他的脖颈上。
“哥哥,我今天十四岁了。”
小世子向来叫他哥哥,也不惧怕或是嫌弃他脸上那些可怖的红痕,整日要跟他黏在一起。
他曾经说过这不太合礼数,毕竟他只是一个家仆,小世子一个天潢贵胄的人,叫他哥哥成何体统?
然而小世子不依他的话,理直气壮说母妃说比他大的男孩子他都得叫哥哥,就这么叫了许多年。
“你比我大一岁,你十五岁了。”
“嗯。”
“再过几年,你就及冠了,然后我也及冠了。”
“哥哥,等你及冠了会不会娶妻?”
小世子苦恼地想着这个问题:“你娶妻了还会不会和我住在一起?”
彼时十五岁的岑闲抿了抿嘴:“我不会娶妻的。”
“阿朔,如果你愿意,我会陪你一辈子。”
“真的吗?!”
小世子忽然兴奋起来,喜悦溢于言表,他搂住岑闲的脖子:“你别骗我。”
他把小世子放到床榻之上,墨色的眸子里面是初雪将化未化般的温柔:“不骗你。”
小世子忽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襟,昂起头在他唇角上啄了一下。
岑闲愣了一下。
少年的唇很温热而柔软,带着甜丝丝的梨花白的味道,岑闲红了脸,下意识舔了一下嘴角沾上的酒液。
而后他慌不择路地离开那间房子,房内只剩下小世子一个人。
他拽着锦被,低声呢喃:“你要说话算话啊……”
随即天翻地覆之间,岑闲跪在了诏狱内,琳琅满目的刑具摆在他的身后,行刑的锦衣卫挑着他的下巴,弗开沾着他面庞的,浸透汗水的鲜血的发丝,露出他那张覆着红痕的脸:“何必如此倔强,说出他的下落,你也不用遭受如此折磨。”
而后又是林术抱着奄奄一息的他,一声一声地喊着:“娇娘……娇娘……”
再后来,从南越来的巫蛊师奉上一个小盅交换自己的同伴,他的手腕被割出一个小口,暗红色的小虫子钻进皮肉里,凸起一个小包……而后伤口愈合,心口剧烈地疼起来,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
他猛地转过头,又回到了廊下,背上的小世子醉着酒呢喃,毛绒绒的脑袋猫一样拱在他的脖颈:“你要说话算话——”
梦境外,床榻上岑闲嘴角涌出鲜血,江浸月为了不让他乱动,用了小孩手臂粗的麻绳将岑闲捆在了塌上。
朔望站在帘外,江浸月让他最好别进来。他眼睛死死盯着帘内,桃花眼蒙起一团水雾,使得面前所有的事物都模糊不清起来。
江浸月此刻跪在榻前,撸起岑闲的袖子,露出岑闲青白的手臂。那手臂上深黄色的血脉虬结,薄薄的皮肉下,数条暗红色的长条正在蠕动着。
只一眼,江浸月便觉头皮发麻。
岑闲少有这样的时候,十年来江浸月也就记着有四次,这一次是第五次。一次比一次凶险,但岑闲次次都能挺过来,但一次比一次艰难。
江浸月每次都觉得快救不活了。
他的医术师从自己的母亲,在江湖上十分有名,医毒双绝的天仙子。
但是母亲天仙子十几年前就死了。
而自己的医术显然没母亲那么到家。
江浸月在心中痛骂当年的指挥使林术,用什么方法保岑闲的命不行,为什么就听了南越巫蛊的话用共生蛊。
那些暗红色的,细长的蛊虫越发活跃,生机勃勃地蠕动着,似乎想从薄薄的皮肉那里钻出一个孔来,而岑闲现在却像一个死人,整个人迅速衰竭下来,呼吸都快没了。
他掏出医箱里的针包,拿出几枚长针先给岑闲针灸。
细细的长针扎入几处大穴,江浸月动作很慢,额头沁出细密的汗。
江浸月没有办法了,只能用最冒险的方法试一试。
母亲曾经的教导在他耳边响起:“共生蛊,毒,缠于血脉肌肤,濒死之人用之,乃可续命十数年。”
“然其毒剧,又吸食血肉,受蛊之人剧痛难耐,心绪受扰,疯死之人十之八九。”
“解蛊之法有二,一为与满七年后与养蛊人换血渡蛊,二为蛊毒发时显现,以针镇之,生刨血肉取蛊。”
“渡蛊为上策,取蛊为下策。取蛊之人,几无生还。”
那养蛊人早就死了。
只听见呛咳一声,污血自岑闲嘴边涌出,手臂下那些蛊虫忽然就不动了。
而后像是被火烧一般剧烈挣扎起来!
岑闲痛苦的呻吟声猝不及防响起来。
帘子外朔望的笔直的身躯抖了一下,他再也忍受不住,掀开帘子大步走了进来。
江浸月一个眼神都没分开他,对着身边的药童说:“拿人参来。”
药童将那小半截人参递给江浸月,人参看起来用过几次,没剩多少了。
江浸月用这仅剩的人参来给岑闲吊着命,而后又用银针扎了几处穴,命药童将一团布塞进了岑闲的嘴里。
他转头看向跪在床边的朔望:“你先出去吧。”
朔望抬起眼来:“我不走。”
“随你,”江浸月说,“但你别说话也别动,别影响我,不管看见了什么你都给我忍着。”
朔望握紧拳头说:“好。”
江浸月一刀下去放了岑闲的血,而后用剪子剪开了那层薄薄的皮。
朔望悚然一惊下意识就想上前拦,但是想到江浸月说的话,又硬生生把自己摁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床榻上的人痛苦至极,麻沸散根本镇不住这些由内而外侵入百骸的疼,他脖颈,额间青筋暴起,痛呼声被阻隔在白布之下,只余上气不接下气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