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回迟疑了,那是他的家乡,他时常梦回。
“不,我不会回北狄。赤骨,你回去吧,告诉清玉公主,有长缨在的一日,我不会回北狄。至于大单于,谁想当就当吧,我没兴趣。”
李星回不再说什么,或许回家乡和大单于的位置都很吸引人,但那远没有卫长缨的一颦一笑更能打动他。
“王子,清玉公主说,不介意你带夫人去北狄。”赤骨在他身后喊道。
“长缨的身子不合适北狄恶劣的气侯。”李星回头也不回地离去。
凄清的夜色中传来赤骨低沉的叹息,李星回恍若未闻,人生是要有取舍的,他既来到中原,那就安心地呆在中原。
男人何处都可以为家。
只要卫长缨在他身边,哪里不是故乡呢。
他虽如此想,但脚步却迈得很慢,不可否认,在赤骨说乌桓大单于已死的时候,他内心里是有过窃喜,是有想过回北狄。
当他踏入与卫长缨居住的小院,走到窗前向里面看,卫长缨正坐在案台那里缝衣裳。
李星回摸了摸身上的襕袍,这是卫长缨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霎时那些惆怅仿佛被微风拂散,他的心头又清明起来。
“长缨。”李星回进入屋子。
卫长缨抬起头,笑道:“去洗把脸,盆里的水是才打来的。”
李星回洗了脸,走到案台前猛地抓住卫长缨的手,他抓得太急,卫长缨猝不及防,针刺到食指里,慌的李星回赶紧拔出针。
他急忙地将卫长缨的手指放到自己唇里,但血还是渗得快,一滴落在地面。
“没事了,阿郎。”卫长缨抽出手指。
“长缨。”李星回抱起卫长缨。
“你怎么了?这么晚不打算歇息吗?”
李星回好像没听到卫长缨的话,望着她痴痴地道:“长缨,以后我们永不分开,我们就在这屋里生儿育女。长缨,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生孩子?我等不及了。”
卫长缨伸手打了他一下,嗔道:“生孩子这事不是应该看你吗?”
“对,看我。”李星回嘻嘻地笑。
卫长缨凝视他的面容,他虽在笑,但眼中还是有浓得化不去的哀愁。
“阿郎,你很不开心啊!”
“没,没有,我很开心,真的,长缨,我很开心。”
卫长缨伸出手去摸他的眼睛,他在说自己开心时,明显眼眶已经红了。
“赤骨给你带来了什么消息?是南飞的雄鹰要飞回北方了吗?”说完,她便抱住李星回的头,大概也只有故乡才能让李星回伤感了。
李星回浑身一颤,卫长缨又看穿了他。
“乌桓大单于暴病身亡,北狄各个部落首领都在争当大单于,清玉公主让赤骨来通知我回北狄抢夺大单于之位。”
“那你应该回去啊!”这个消息同样让卫长缨震惊,但她还是表现得若无其事,声音愈发温柔。
“长缨,我知道我若回北狄,你也会跟我去北狄,可是北狄的生活太艰苦,我不愿意你受这个苦。还有,还有……”
他说不下去,如果他继任大单于,按照北狄的继婚制,那乌桓大单于所有的妻妾都会成为他的妻妾。
可是他的妻子只能有卫长缨一个,他的女人也只能是卫长缨。
卫长缨伸手捂住他的唇,道:“不,我不怕吃苦,跟你在一起,吃苦我也会觉得甜。”
“长缨,可是我若做了大单于,我就必须要娶上任大单于的妻妾。”李星回蹙眉。
“可你如果做了大单于,你不想娶她们,别人也不能怎样是不是?”
李星回摇摇头,道:“北狄的继婚制,就是为了这些孤儿寡母能生存下来,如果我不娶她们,单凭她们自己之力,如何在茫茫草原生存下去,那里不是中原,生一场病都是会要命的。”
卫长缨愣住了,她从没想过北狄的继婚制会是这种原因。
她曾觉得这种继婚制的野蛮,此时也忽然了解了它的合理性,就是使那些没了男人的女人们活下去。
“即使我不娶她们,但是清玉公主,我却是必须要娶她,因为她是和亲公主,关系大周和北狄的世代和睦友好。而且我若娶了她,以她的身份,她将是大阏氏。长缨,可我只愿你做大阏氏。”
卫长缨咬紧嘴唇,以前未往深处想去,此刻李星回说的每个字,真是字字震动她的心弦。
确实,李星回可以不顾继婚制,不娶其他女子,但是清玉公主的身份让他必须娶,而且清玉公主依旧是北狄的大阏氏。
“长缨,以后我会忘记北狄,我只要有你就行了,还有我们的孩子。”
卫长缨看着他眼中笑着的泪花,很想说些什么,但她还是没有说。
原谅她,她也只是一个普通女人,她有私心,而且是非常可怕的私心,她只想她的夫婿只属于她一个人。
屋里的灯熄了。
赤骨站在窗外无声地叹息,他满以为乌桓大单于一死,李星回就能回到北狄,那李星回就得按继婚制的风俗娶清玉公主。
“王子对夫人如此情深,就随他吧。”赤骨甩了甩头,大步向夜色走去。
几日后,乞巧节到了,天没亮小珠开始乞巧,她捉了十几只蜘蛛关在盒子里,黎明时打开盒子,盒子里密密麻麻蜘蛛织的网。
《开元天宝遗事》说:“七月七日,各捉蜘蛛于小盒中,至晓开;视蛛网稀密以为得巧之侯。密者言巧多,稀者言巧少。”
这密密麻麻的蜘蛛网,正是说明了小珠心灵手巧。
赤骨走了几日,但小珠似乎忘记赤骨曾经回来过,她未再提起。
好像重逢了一次,小珠的心愿已了。
黄昏时分,官府举办的“乞巧赛”在南街进行,大量的人流涌入南街,卫长缨的铺子几乎又被踩榻门槛。
她特意准备许多凉水,以供前来南街游玩老百姓免费饮用,这些凉水就摆在铺子外的长椅上,并配有茶碗,任何人皆可取水自饮。
整个南街灯火通明,风幡飞扬,喜气盈盈。
卫长缨和李星回瞧着展示出来的女红,每件女红下面皆有参赛者的姓名,不过李星回不懂,只会觉得哪件好看,哪个不好看。
当然刺绣是要考虑好不好看,但是技艺也是必须考量的,不然人人去绣花朵,那就一定好看。
“长缨,快看,这是小珠的作品。”李星回喊道。
小珠不仅参加“乞巧赛”,还悄悄将自己的女红作品交给官府展示。
她展示的作品是一头黑牛,这头野牛的牛角又弯曲又长,眼中闪烁凶悍的光芒,四只蹄子又粗又大。这不是中原的牛,这大概是草原上狂野不羁的野牛。
“这是赤骨。”卫长缨笑道。
“还挺形象。”李星回也笑了,他瞧了一阵,拉过卫长缨的手,笑道:“长缨,如果是你,你会把我绣成什么?”
“你呀!你猜。”卫长缨捂唇笑。
李星回摸着自己的下巴,粗硬的胡茬子戳着他的手心,心痒痒的。“应该是一匹马,野马,对不?”
“才不是。”
“那是什么?”
卫长缨踮起脚,凑到他耳畔,道:“是狼啊,一头大色狼。”说完,她就跑。
李星回一把抓住她,道:“怎么会呢?我才不是狼,更不是色狼。你要是不信,我们回去,你再看看我是不是狼。”
“就是。”卫长缨哧哧地笑。
每个展台上有投票的树叶,卫长缨拾起一片树叶,放到小珠作品旁边的小袋中。
“阿郎,我们快去看乞巧赛,给小珠打气。”
此时天还未黑,要等明月出来乞巧赛才会正式开始。开始时,参赛者要拜月,并拜织女星,之后便要对月穿针,以穿针多者为胜。
参赛的人很多,只能分批进行,每场有三十人,共有十场,十场赛完后,每场的前三位胜者再进行加赛,这样评出最终的胜者。
小珠是第五场,在她之前还有四场,此时已经紧张得不行。
这几日她虽然在练习穿针,但可想而知,别人也在练习穿针。
“小珠。”
卫长缨拉着她的衣袖,小珠一看到卫长缨,脸上先是一喜,道:“缨娘,你怎么来了,你们来看,我会更紧张的,还会有压力。”
“不来不行,要给你助声势。”
“不要啦,压力好大,我现在就紧张得不行,心砰砰跳。”小珠捂着胸口。
“你别紧张嘛!我相信你一定行。”
小珠苦着脸,道:“缨娘,你这一说,我更加压力大了。我就是怕压力大,连绣坊里的绣娘都没提起一句,就怕她们来看。”
“好了好了,不说,我和君侯也不看,你就不用紧张。”卫长缨赶紧安慰她。
小珠嗯了一声,笑道:“缨娘,你和君侯就去别处看看,有那么多好东西看。”
“行,我们走。”卫长缨知她紧张,赶紧拉着李星回的手离开。
“真要走吗?”
“当然不是,待会我们在人群中悄悄看,小珠心情紧张,如果我们在,她会发挥不好。”
戌时中明月升起,几百名参赛者执香一齐跪拜明月和织女星,然后按点名顺序进行参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