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以“花”为令,第一句的第一个字要是“花”字,下面接的人吟出的“花”字要求在这句诗的第二的位置上,以此类推,到第七人时,“花”字则要出现在诗的末字上,如此一轮飞花令才算完。
王琅玡此言之意是抛弃飞花令中的格律和顺序,只须出现要求的字眼便可。
朱律眼角的余光向王琅玡扫去,王琅玡坐在他的下首目不斜视。他本想让李星回当堂出丑,没想到这个王琅玡居然冲出来帮李星回。
李元青没好气地撇头翻白眼,谁都听得出来王琅玡在帮李星回。
“这怎么行?行飞花令就要按飞花令的规矩来,如果大姊夫不会,不如现在就罚大姊夫三杯酒吧!”卫长绫掩嘴偷笑。
“别为难大姊夫,不然大姊夫会以为我们欺负他。”卫长绡嘲讽。
正堂的氛围极是尴尬,卫长缨始终不发一言,低头看着板足案上的羽觞,这只羽觞名为金花鸳鸯银羽觞,觞外雕刻鱼子纹,觞底则刻宝相花,觞内壁是四株忍冬花,花叶间又刻六只振翅鸳鸯。
原来李元青存心要在三个女婿面前展示长公主的排场,特意将自己陪嫁的一套八只金花鸳鸯银羽觞拿出来,要知平日里她都舍不得给卫尊用。
婢女给卫长缨的羽觞斟上酒,浸过郁金的酒泛出清亮的金色,芬芳扑鼻,可就在这时卫长缨看到自己落在酒中的容颜。
满脸大大小小的斑点,酒糟鼻,鼻翼旁有一粒令人作呕的黑痣。
这是连自己都忍受不了的丑陋模样,估计对于李星回更是无法忍受。
卫长缨想着就下意识抬起头,意料外触到李星回的眼神。
李星回的眼神很平静,无风无浪,什么也看不出来。
“罢了,过会行令时我帮他,不能让他过于难堪。”卫长缨暗忖,李星回有心归顾大周,自己不嫁给他,但也不能让他出丑。
“就照三郎子的意思,大郎子不是中原人,行令不能过于苛刻。”
卫尊也假意打圆场,他料定李星回于诗词上一窍不通,便是不按飞花令的规矩来,李星回也接不上令,稍加折损便行,不用过于难堪。
“某不才,便由某来作令官。”卫尊抚须,他看向窗外,那一枝杏花被春风拂动,花瓣飘飘摇摇,如雪纷坠。“就以‘杏’为令,某是令官某先来,日日春光斗日光,山城斜路杏花香。”说着,卫尊便双手执起羽觞饮了一口酒。
接下来是李元青,她吟道:“忽觉东风景渐迟,野梅山杏暗芳菲。”语毕,也饮了一口酒。
按座位顺序应是李星回接令,但卫长绡怕令被他人都先接去,自己就没有了,况且诗句中含“杏”的不多,抢先道:“花轻蝶乱仙人杏,叶密莺啼帝女桑。”
“熟杏暖香梨叶老,草梢竹栅锁池痕。”卫长绫也不甘弱,赶紧把自己想到的念出来。
朱律端起羽觞,道:“杏园岂敢妨君去,未有花时且看来。”说完饮酒。
王琅玡神色镇静,虽然含“杏”的诗句被接去不少,但他家可是前朝门阀士族,族中出了不少旷世才子,文采上岂能难倒他,信口吟道:“居邻北郭古寺空,杏花两株能白红?”
此时就只剩下李星回和卫长缨未接令,卫尊猜测李星回不懂飞花令故而一直不接,遂道:“大郎子,你尽管接令,挑你们北狄的俗语说也可,只要有‘杏’字便行,不拘那多。”
这已经把难度降到最低点,也算是卫尊给了李星回极大面子,再不能接令就太难堪。
李星回起了身,他看向对面的卫长缨,唇动了动,但没有声音发出来。
“长安侯,请接令。”朱律面上浮起莫测高深的笑容。
所有的目光都停留在李星回的面上,但除了卫长缨,卫长缨低着头,用胭脂在手心里写下字。
作者有话说:
日日春光斗日光,山城斜路杏花香——出自李商隐《日日》
忽觉东风景渐迟,野梅山杏暗芳菲——出自韦庄《春日》
花轻蝶乱仙人杏,叶密莺啼帝女桑——出自上官仪《春日》
熟杏暖香梨叶老,草梢竹栅锁池痕——出自李贺《南园》
杏园岂敢妨君去,未有花时且看来——出自白居易《代迎春花招刘郎中》
居邻北郭古寺空,杏花两株能白红——出自韩愈《杏花》
第4章
正堂里的声音突然消失,六双眼睛一齐看向李星回,当然每个人的眼神都不尽相同,卫尊的心思颇为复杂,李星回若不是降臣的身份,他的相貌和大女儿颇为匹配。
三个女婿性格各异,朱律锋利,王琅玡清高,李星回谦恭,但这谦恭之下隐藏着什么,没人知道。
毕竟北狄王子的身份,就注定他不会是一个平凡人。
李元青则是一脸看好戏的神色,卫长绡也是如此,大约是因为李星回的相貌高出朱律几分,她反而特别希望李星回能出丑,李星回出丑就意味卫长缨出丑。
“看看,卫长缨,你就只配这种胸无点墨的北狄蛮子。”卫长绡心下得意。
卫长绫无所谓,只是觉得李星回相貌堂堂,不免多看了几眼。
朱律眼角的余光一直注意两尺之外的王琅玡,王琅玡比他年轻两岁,自己在王琅玡这个年纪时还未建立寸功,只是个五品的上骑都尉。
王琅玡在朝中虽无势力,但前朝门阀士族的脸面,使得不少达官贵人趋之若鹜。
至于李星回,就算他是北狄第一勇士,也永远不可能成为自己的敌手。
但王琅玡帮李星回是什么意思?他想与李星回联手?联手做什么?
朱律满脑子的疑问,目光开始向王琅玡倾斜。
此刻,王琅玡正在想法子给李星回提示,但两人当中隔了朱律,王琅玡一时也一筹莫展。
不知怎的,这个北狄王子赢得了王琅玡的好感,或许是因为李星回引以为傲的相貌,又或者是因为北狄第一勇士的名头。
总之,不能让英雄受屈辱。
“大姊夫,我们等着你接令呢。”卫长绫等急了。
这时卫长缨抬起头,可李星回的眼神却离开她,写在手心中的诗句自然无法传递给李星回看,只听李星回吟道:“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
瞬间众人都怔住,谁也没想到李星回居然接了令,而且他接的诗句意境优美清奇。
卫长缨看着手心的诗句,他想的和自己一样。
“大阿姊,该你了。”卫长绡催道。
众人的目光落在卫长缨的面孔上,卫长缨恍若未觉,也不说话。
“大阿姊,你每日捧书看,难道连……”卫长绫一句话没说完,就看到上首李元青打过来的眼色,赶紧将后面的话止住。
本来是让李星回丢人现眼,现在似乎是要卫长缨出丑了。
朱律冷眼旁观,看来自己的猜测没错,卫家就是想让李星回产生厌恶,主动拒婚。
李星回又起身,抱拳道:“我愿代卫大娘子接令……”
不待李星回说完,卫长绡便打断了他,道:“这可不行!必须是大阿姊来接令,不准代,哪有代人接令的理。”
眼见着卫长缨就要出丑,可她置若罔闻,王琅玡呵呵一笑,道:“长安侯与卫大娘子本就是陛下钦定的姻缘,二人一体,长安侯代卫大娘子接令也未尝不可。”
“大郎子,你就代接令吧!”卫尊又适时地打圆场。
“何事明朝独惆怅,杏花时节在江南。”李星回朗声吟道。
众人又诧异不已,想着一个北狄人,能说出一句俗语接令就不错,没想到他能一再接令。
朱律握了握拳头,然后轻轻松开,执起羽觞,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道:“昔年八月十五夜,曲江池畔杏园边。”
“乱点碎红山杏发,平铺新绿水苹生。”李星回再次接令。
朱律又握紧拳,道:“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王琅玡饮了酒,道:“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他眼见两人对战,遂忍不住接令。
“半烟半雨江桥畔,映杏映桃山路中。”李星回吟道。
“最爱轻欺杏园客,也曾辜负酒家胡。”王琅玡接道。
“谷口春残黄鸟稀,辛夷花尽杏花飞。”朱律咬牙,每个字眼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
接令到此,带“杏”的诗句几乎尽,偏偏李星回又接道:“粥香饧白杏花天,省对流莺坐绮筵。”
朱律气坏,王琅玡果然联合李星回对付他,不过他自幼读诗书,飞花令是难不倒他的,他正要接令就被卫尊打断。
“好了好了,酒令就行到此吧,再行下去就把‘杏’字给说绝,三位郎子都有旷世诗才,某甚欣喜!”卫尊眼见着三个女婿似乎有斗令的迹象,赶紧出言阻止。
李元青也看他们不和,忙命着婢女斟酒,撤去残菜,摆上新盘。
“大郎子,你是北狄人,如何通晓中原诗词歌赋?”卫尊不觉奇怪,李星回竟在飞花令上技高一筹,压了朱律和王琅玡。
李星回躬身行礼,道:“世叔,我虽是北狄人,但我十岁时便随钱山岩学习文章,对于中原的诗词歌赋略有了解,但不算通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