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骨的身子一颤,道:“君侯是这样说的吗?是他对你说的?”
“在成亲的那夜,我便问过他娶我的目的。你若杀了我,便就是坐实君侯背叛大周的口实,也会让你们的族人死无葬身之地。”
只听砰地一响,匕首掉落在马车里。
赤骨握紧拳头,手背上的青筋爆起,他完全没想到这点,经卫长缨提起后心中大恸。
“告诉君侯,赤骨走了。”
他既然不能杀卫长缨,只能是离开了。
“何必走?”卫长缨端坐不动。
“我要杀你,难道你还能留下我?便是我留下,君侯知道又岂能容我?”赤骨仰头长笑,今日所做已经把路走绝了,因此他只能离开。
卫长缨摇头,道:“我不会告诉君侯,那会让君侯难过。你们跟随他出生入死,方能来到大周,他把你们看成他的亲人,一心一意想让你们在大周安居乐业。赤骨,不要辜负君侯的这番心意。”
“你是为了君侯?”
“是,他是我夫婿,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赤骨,君侯明日就要去丹丘山取狮虎兽的血,我此刻就是去找阿兄,让他帮君侯。”
“什么?君侯明日要进山?”赤骨双眼瞪大。
“他没和你说吗?是了,昨日你们起了争执,他也不会说。”卫长缨猜测,但却是料错了。
“君侯没说。”赤骨狠狠咬着嘴唇,道:“以君侯的本事,他可以的,不需要人帮他。”
“赤骨,狮虎兽是雄狮和雌虎结合产下的猛兽,凶猛抵得过百匹狼。君侯他之所以要狮虎兽的血,也正是因为和河溯王的交易,只要他能得到狮虎兽的血,河溯王便将那片草地送给君侯,这样你们的族人就有安身立命之所,再次过上牧马放羊的日子。”
赤骨眼眶泛红,他虽极爱慕清玉公主,但他又是李星回的侍从和朋友。
“至于清玉公主,若君侯心上有清玉公主,我会成全他们。”
“当真?”赤骨眼中一亮。
“当真。我要的是完全只有我的感情,而不是心上还有其他人,哪怕只有一丝一毫都不行。赤骨,今日我们所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君侯。”
赤骨凝视卫长缨,良久他跪下来,向卫长缨磕了一个头。
“去赶车吧。”卫长缨又笑起来,这一早上她笑了好多次。
赤骨拾起落在马车地面的匕首,转身出去。
卫长缨的脸转向车窗,帘子被风拂到窗外,窗外人来人往,有挑着箩筐的小贩,有穿着僧袍走过的僧人,有背着柴的樵夫,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
脖颈上有不易察觉的疼痛,她伸手去抚,却抚下一滴鲜艳的血痕。
在那遥远的北狄,在那乌蒙山外,碧绿连成天的大草原上,李星回和清玉公主,他们结识了十年。
卫长缨万分想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那一定是很有趣的。
“我还是比清玉公主幸运。”
在她的心里并没有起嫉妒心,相反而是起了好胜心,她要让李星回的心上只有她,不能有清玉公主的一根头发丝。
男女之间的爱就是这样的,自私、独占。
“他若对清玉公主有丝毫情意,我便不要他了。”
卫长缨垂下眉,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眼中的神思,在李星回的生命中她来得晚了,但来得却是恰好。
缘分本无早晚。
不知何时马车停下来,帘子被挑起,赤骨的面容再次出现在卫长缨的眼中。
“到了。”
卫长缨点点头,从马车出来,赤骨想要去扶她,但卫长缨先跳下来。
面前有一所雕梁画栋的宅院,红墙青瓦,美轮美奂,富丽堂皇。
这原来是太傅周举荷的宅邸,周举荷去年告老还乡,便托同僚将此处宅子售卖。只是这宅子按照江南水乡风格建造,许多山石树木也是从江南运来,造价奇高,占地也不算太大,价格上一直无人谈拢。
听说张击衣买下周太傅的宅子,卫长缨很好奇,李元青虽有些私房钱,但是买不起这所宅院的。
张击衣也是神神秘秘,说钱的来路正当,让卫长缨不用担心。
门前有几名穿着藏青色劲衣的男子,无人时他们便闲聊,一旦有人靠近,那目光敏锐得像恶狼一般,把人上上下下用眼神搜索了个遍。
卫长缨戴着帷帽走近,几名男子便拦过来。
“什么人?这是私宅,不许乱闯。”
声音十分凶狠,赤骨正要开口便被卫长缨阻拦,这几名男子虽是中原男子相貌,但刚才卫长缨听到他们说话,那似乎并不是中原语言,也不知这几人是什么来路。
“这可是张击衣的府邸?”
她直呼张击衣的名字,那几人本不耐烦,却听她声音娇软便不好发火,道:“张郎君的名字岂是你直呼的?”
“我是卫长缨,是张击衣的阿妹,请通报与他。”
霎时众人一愣,相互打量了一眼,道:“你是张郎君的阿妹?”
“怀疑我冒充?”
“不是。卫娘子,请请请。”
几人忽然变得甚是恭敬,点头哈腰,当卫长缨进门后,他们却把跟在后面的赤骨拦下来。“外人不得入内,这是张郎君的吩咐。”
“赤骨,你就在外面等我,我很快便出来。”
卫长缨跟在一名瘦削男子身后进入宅邸,只见这宅子里面的设计布局与尚书府极为相似,很明显的山水园林格局。京畿的宅子一般前院宽阔,但这宅子进来后便是清澈的湖水,水上面架两座拱桥,仿佛双龙盘距在湖面上。
沿着桥向前,卫长缨发现宅子其实是一座岛式建筑,整座宅子被水面填充,建几座小岛,岛上再建房宇,每座岛皆有曲栏相连,曲栏下面绑缚着几艘小船。
以桥作路,沿着水面有亭榭、假山、西楼、东楼等,小岛的四周摆放着从太湖运来的太湖石,石下铺着细腻的沙子,种着几株垂柳。
那垂柳枝杆极粗,枝条倒垂在湖水中,风一起,那枝条便沾着水摇摇摆摆。
卫长缨越走越奇,想不到这宅子是如何蓄得住水,但往深处一想,这宅子离清河不过一里来路,料得是接引清河中的水。
湖水极是清幽,将整个宅子的一物一景都映入水里,卫长缨不禁想到,如果月夜在此湖水中泛舟抚琴,那该是多美妙的事。
“如果是阿郎,他定是更中意于晨曦中在原野纵马奔腾。”
北狄人粗犷豪迈,大周人细腻浪漫。
这座桥的尽头是个十来亩地人工堆砌的小岛,岛上有几间屋子,皆是木屋。木屋四周种植翠竹,竹林间还有一口摇水井。
地面上有许多掉落的竹叶,厚厚的一层,居然没有人打扫。
在前面引路的仆从,不时地回头,想要从帷帽中窥探卫长缨的容貌,但风拂开小小的缝隙,他只看见花瓣般娇美的唇。
“卫娘子,请去屋里稍坐,小人这便去请张郎君过来。”
“你去吧。”
卫长缨四下瞧了瞧,此处有一种返璞归真的禅意之感,若非有大智慧的人断设计不出如此居所。
踏入屋内,这是一间正堂,当中并未隔断,十分宽敞,但桌凳案台等物皆无,只在墙角供了一只青花瓷的大瓶,瓶中插着一枝枯荷和枯藕。
窗外一片湖水,两只白鹅在湖水中嬉戏,不时溅起清波。
站在窗前,鼻端漾满清新的水气,好闻又提神。
“长缨。”
张击衣从门外进来,今日他穿的是檀色襕袍,檀色有两种:一种老紫檀,颜色为紫色;一种新紫檀,颜色微红。张击衣的襕袍是新紫檀,这种颜色便是年轻貌美的女子也极难驾驭。
只有肤色极白,那皮肤才不会被新紫檀衬得发黄发黑。若肌肤似雪,这新紫檀便如锦上添花,艳丽过胭脂。
张击衣皮肤虽不若女子娇嫩,但他天生白皙,这新紫檀色加身,风流倜傥,莫可言说。
“阿兄。”卫长缨取下帷帽欢喜地走近,忽然发现他额前的发丝还是湿的,这情况是刚洗漱过。“阿兄,你方起吗?”
“昨夜睡得晚了。”张击衣也不否认,他细细打量卫长缨,这才成亲几日,卫长缨比在尚书府更美了,还多了几分妩媚。“长缨,你可中意阿兄这里?”
“挺好的啊!阿娘知晓你住在这里吗?”
“只有你知晓。你不必告诉阿娘,不然阿娘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
卫长缨明白张击衣的意思,他怕李元青管束他。“阿娘迟早会知晓的。”
“那等以后再说。”
窗外的风拂进来,鼻端的水气清新怡人,但似乎掺杂了一股奇特的幽香。
卫长缨一怔,这股幽香好像曾经闻过。
她又走近张击衣几步,张击衣的发丝间残存着这股幽香,越走近,香越浓。
“阿兄,你上次所救的女子也在此处?”
“什么我救的女子?”张击衣话一出口便知失言了,但没法再改口。
卫长缨没有说话。
“长缨,你不要太聪明,也不要想太多,总之阿兄有分寸。”
“阿兄,我也希望你能娶个好女子做我的嫂子,但你要是这样与人……”卫长缨实在说不出他与人苟合,从他发丝间传出的香气,表明他与那女子发丝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