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烨回到药铺后,便匆忙整理行囊。阿念从未见他如此忙乱,见他眉头紧锁,目光阴沉,便知有大事发生。走到他身边问:“你要去哪儿?”
秦烨边整理东西边简短地将阿全的事说与阿念听。阿念一听,心想早知道阿全在他心中地位高,没想到竟高到这份上。这人若是被秦烨追回来,二人必然重归于好,说不定比先前更亲密信任,那我先前所为岂不是白费?想到这处,便道:“你别去,我替你去。他如今病重,需要的是一个大夫,不是你。何况现在店里也离不开你。”
秦烨停顿,怀疑地抬眼看着阿念,仿佛在看他是认真的还是说笑。阿念反问:“你信不过我吗?”
秦烨道:“不,你说的有理。只是你与他一向合不来。何必为他做到这地步。”
阿念将他的行囊抓过来,笑道:“为他?我是为你。”他走近一步,仰面看着秦烨的脸,声音变得柔和,“若不是心里有你,我何必做这些。你还不明白?”
秦烨听了这话,有所触动,宽心般地叹了口气:“怎会不明白。”
阿念低头看看行囊,道:“将你的玉牌给我,他若不信是你叫我去的,我便将你的玉牌给他看。”
秦烨将玉牌摘下,阿念将它藏到衣服里,又简单地抓了一些银子丢到行囊里,就将行囊扎好,往肩上一甩。他回身,与秦烨缠绵着亲了几口:“等我回来。”
秦烨将他一缕碎发捋到耳后:“路上小心。”
阿念朝他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开。
邱全在逼供中被打瘸了腿,如今被两个公人催着一路北上沧州,走路十分缓慢痛苦。那两个公人一向横惯了,见他走的慢耽误事,对他便是又踢又推,一路没有一个好脸色。邱全起着烧,神志不清。只在心中浑浑噩噩地想,如今连少爷也能为了个贱人背叛我,我早已生无可恋,你们这等草芥尽管逞威风,我又怎会放在眼里。也就由着他们百般辱骂,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出发五日后,三人走到滁州境内。正午两个公人坐在茶水铺打尖,阿全坐在一边,垂着头,面前放着片干粮,也一口未动。
此时,不远处一人骑着马由远及近飞驰而来,在茶水铺边勒马。马儿长啸一声,扬蹄踢了几下,扬起一阵尘土。两个公人抬头挥挥手赶走尘土,抬眼一看,只见好一个面若冠玉,目似星辰的公子哥儿跳下马来。那公子哥儿拍拍衣袖上的尘土,将马儿系好,便走入那茶水铺,将一间灰头土脸的茶水铺映得蓬荜生辉。他径直走到那两个公人面前,对他们一揖:“二位大哥一路辛苦,这些微不足道,给二位大哥买些酒喝。”说着便摸出两个沉甸甸的银锭放在他们面前,二人莫名,你看我,我看你。那人接着道:“容我和我的朋友说几句。”说着便看向坐在旁边的阿全。
阿全听到那人的声音,面目就变得狰狞起来,抬眼恶狠狠瞪着他,咬牙道:“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
来人正是李念。他目中带着欣然之色,将秦烨的玉牌取出来:“他让我来的。”
阿全一见那块玉牌就不说话了,愤怒地将目光转向别处。那两个公人见的场面多了,哪儿会不懂这个,见了银子便开了眼,笑道“可以,可以”。这人本来就快要病死了,凭你是要劫人还是害人,全是“可以可以”。
阿念将玉牌收起,做了个“请”的动作。阿全尽管带着枷锁和脚镣,仍旧勉强站起,故意挺胸抬头,一瘸一拐地跟着他走出去,那神态仿佛他还在南京城横行霸道的时候。二人走到茶水铺背后的山坡边,阿全冷声道:“少爷让你来干什么。”
阿念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阿全一看,就瞪大眼睛盯着那个瓶子,面色变得极其难看。阿念朝他走去一步,他就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砒霜……”
“阿烨的性子你最了解的。”阿念道。
怔了一会儿,阿全好似突然想通了甚么,面上的震惊被一种似哭非哭的神气取代。“呵……”他笑了一声,“砒霜……他要我死……呵呵呵……好……很好……”他如痴如癫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很好,他要我死,他要我死!!!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又踉跄着退了两步,腿一绊就摔在地上,双手被枷锁固住,他坐不起来,狼狈地蜷缩在地上,使劲咬着牙,憋着泪,“很好……很……很好……”
阿念毫不同情地看着他。阿全自言自语地说着,两手有点发抖。半晌,他道:“他为何不自己来找我。”
阿念:“你对他已是无用之人。他不需要你了。”
阿全身体一震,手不住地抖。
“住口……住口!贱人!还不是因为你!”他突然大吼,“我和少爷的事何时轮到你插嘴!闭上你的狗嘴!”
阿念将毒药的瓶盖拧开,在阿全面前蹲了下来,摇头道:“你这模样太也可怜,输得一败涂地,真不忍心看到。”说着便笑了一下。
“住口!!!”阿全撕心裂肺地吼,“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要不是你从中作梗,少爷怎会这样对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如同被捕兽夹夹断腿的猛虎,凶神恶煞却又奈何不得眼前的人。
阿念看了他一会儿:“那么,你是不打算自尽了?”将毒药瓶重新塞起,“可惜,我也杀不了人。”
他站起身,回头走了。阿全仍在气头上,气喘如牛,仇视地瞪着他离开的方向,数次想站起来,无奈体力不支。过了一会儿,那两个公人走了过来,见了阿全也不声响,就将他提起来,推进了树林深处。阿全见这两人神情古怪,又光挑没人的地方走,感觉到不对劲,问:“你们要做甚么?”那两个公人也不理睬,直带到一条河边,其中一个拾了根腿粗的木棍,倒提着朝他走过来。
“你们要灭我口?”阿全问道。
“那小哥儿让我给你捎句话,”那公人道,“邱家人的债,要邱家人来还。”
这话如一道惊雷将他劈中,阿全瞳孔骤缩,面色变得煞白。
不……不行……要去告诉少爷!
公人高举木棍,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一声闷响,血便溅入了河中。
阿念在回徽州的路上,中途停下,在客栈打尖。坐在桌边喝茶时,一个汉子拉开他身旁的条凳,大喇喇坐了下来。阿念抬眼一看,是龙吟镖局的镖头林琼。
林镖头笑道:“李四兄弟,别来无恙?”
阿念似笑非笑道:“林镖头哪里的话,你不是一路都跟着我吗?”
林琼被点穿,哈哈笑道:“惭愧惭愧。”招手,“小二,来一壶酒,两个小菜。”
阿念:“剩下的银钱林镖头回江宁后寻小九与你结算就好,一两也不会短了你的……”
林琼打断道:“嗳,李四兄弟,怎么一见面就谈钱呢?我这人最讨厌和人谈钱,尤其是和李四你这样的人。”
阿念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吃不准这林琼为何特地来寻他。这些镖局头子说好听了是英雄好汉,然而也是有钱有势,平时霸道惯了,与地痞无赖无异,凡人不想惹的。阿念现在身边连个随从也无,自然不想惹祸上身。
阿念道:“那林镖头既然找上门来,不谈钱,谈什么呢?”
那林琼往阿念这边挪了挪,凑近他暧昧道:“美人儿,怎么这么严肃,见了我笑也不笑一个?”
阿念不动声色地喝茶,然而心中已明白了这林琼在动什么脑筋。林琼笑着倾斜身体,将嘴凑到阿念耳边,咬着他的耳朵低声道:“看不出你竟是这么狠毒的人,杀完人还如此面不改色心不跳,简直是叫我刮目相看啊。”
阿念:“林镖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并没有杀人。”
林琼:“你和阿全兄弟是有甚么深仇大恨……这我不感兴趣。不过有一点让我十分在意。那就是——做这些事你是瞒着秦老板的罢?我没记错的话,”抬头故作思索状,“这阿全好像是秦老板的左右手,就这么被你做掉了。哥哥我最近睡得不好,若睡觉时不小心抖出些风声,传出去叫那秦烨知道了,会拿你怎么办?”
阿念:“这就不劳烦林镖头费心了。别忘了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林琼摇头晃脑道:“这怕甚么,我大不了——”冷声,“杀人灭口。”抬手,指尖在阿念的脖子上慢慢描摹,“这么纤细的脖子……”说着就捏住他的喉头,缓缓用力。
他越捏越紧,阿念目光动了一下,林琼等了一会儿,突然松开手,哈哈大笑起来,道:“说笑,说笑而已。你这样的可人儿,我怎么忍心杀呢?不如这样,我们在楼上寻一间房,哥哥陪你找点乐子。哥哥若是睡好了,不抖出风声来,你高兴,我也高兴。”
此时那小二端着酒来了,林琼道:“小二,给我来间头房,将酒菜端进房里去。”见阿念并没有反对,便得寸进尺,挪到了阿念坐的条凳上,将一条胳膊环到他的腰上,道:“起来,小美人,跟哥哥上楼。”
阿念心知此人绝非善类,此时若想逃脱,指不定被他一掌打晕,更不知道会发生甚么。只得站起来,随他上楼。小二引着他们上楼,入了一间天字号房。房内已摆了酒菜。阿念看着那些酒菜,又想起了藏在衣服里的砒霜,目中生出了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