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写道,“这几日别躲了罢 大少爷看不见”将纸条送到他面前。林世严沉吟片刻,目中闪烁异样色彩。阿念却不知,这林世严最初跟了邱允明时,乃是他的一个近身侍卫。只因自幼鲜少与师父以外的人接触,一心沉醉武艺,性子极为害羞沉默,不善与人沟通。邱允明不愿浪费了他的一身好武艺,便着他当了一个暗卫。自此不仅愈发不懂与人来往之道,连话也不太会说了。平日也从未有人关心过他的饭食,此时被人如此关切,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应,索性甚么也不说了。
阿念见这林世严不语,只道他是对大少爷忠心耿耿,不愿违逆,遂不强求。又写道,“那一道用饭罢”写罢抬脸,请求地看着林世严双目。阿念生的清秀,一双眼黑白分明,含情带水。林世严高他一头,被这么巴巴地看着如何消受得住,经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垂了眼,略微一点头,算是答应。
自此之后,一日三餐,阿念手边便多了副碗筷。林世严不喜与人有交往,倘若同桌有旁的人吃饭,他便端着碗蹲到院子的角落里埋头苦吃。药铺里的人便都知道,那阴鸷的大个子是阿念的朋友。起先有些怕他,处了几日,便也随他去了。
阿念跟在茅士尹身侧学了整一个月,将他的本事学了个十之八九,转眼便到了回去的时候。回扬州的当日,阿念跪磕了几个响头,答谢这无法言述的恩情。茅士尹一袭青衫坐着,摸索着将茶杯放下,道,“过来。”
阿念起身,恭敬地走到茅士尹身侧。茅士尹抬手摸索,阿念握住了他的手。茅士尹略微点头,拍着他的手道,“我的学问,你学去了八分。剩余这两分,不是我不教你,是我教不了你。行医之人个性不同,习惯亦不相同,倘若盲目效法,也只能是东施效颦。但是我也敢说,你学了我的八分本事,已能独当一面。这江南之中,切脉的本事比你高的,已找不出几个。”摇头,“找不出几个了。然而你若心骄气傲,不勤加学习,便也只不过如此,再不能精进了。师伯的话你可明白。”
阿念紧握了一记茅士尹的手,茅士尹点头,突然又板起脸,道,“犹有一事。这几日都是别人在替你挨打,莫要以为我瞎了,就能骗得过我!”
阿念一个紧张,茅士尹绷不住,笑了出来,笑得皱纹舒展,道,“有这本事,还是拿去坑我师弟的好。”阿念方才放心,也歉然笑了起来。
安平备了一马车的药材,放好药箱后,催促数次,阿念方才依依不舍告辞,登上了马车,踏上了回扬州的路。
回到邱府,已是月上柳梢。阿念离府两个月,走时尚且春寒料峭,回来时已是春末夏初。院子里的春花谢了干净,荷塘里的小荷倒是冒了尖。沿湖一圈杨柳弯腰,皆是生出青嫩新叶,枝条随风荡漾,别有风情。
阿念瞌睡了一路,时隔二月,好容易回到自己的房中,扑到那张熟悉的雕花床上,大舒一口气。毕竟他未曾有家,此时回到熟悉的住处,倒生出了一些别样的依恋情怀。
还未将床捂热,便有人来敲门。翠云去开了门,阿念抬头一看,竟是平日替他清洗灌肠的管事女人,唤名玲姐儿。
玲姐儿面上带笑,道,“听说宛清少爷今日回来的,特地来看看。小少爷一路可好?”
阿念点头示意她坐。自己也从床上起来,整整衣衫。玲姐儿笑道,“我这做下人的哪有脸坐。我来是看看,小少爷一路劳顿,是否要叫澡房备水?洗浴也好解乏。”
阿念略一思索,便点头。不一刻,澡房便送来了一个崭新澡桶,摆在阿念房中。但凡得主子欢心的少爷小姐,自有一套便利,不必与他人共用一个澡池子。下人是有眼色的,见阿念得宠,不消邱允明吩咐,自行为他置办了新桶,供他洗浴用。
阿念未曾见过这物事,略感新奇,跑过去研究。玲姐儿笑呵呵指着两个下人道,“我与他们两个等在屏风外头,宛清少爷倘若有甚么需求,拍拍屏风我们便知道。”
阿念脱去衣物,踏入澡桶中,舒舒服服泡了热水,将旅途劳顿统统洗去。出水时,从屏风上扯下一块巾子擦身。还未及擦上几下,玲姐儿忽然从屏风后头转出来,手中拿着灌肠那一套。阿念一见那物,未免露出沮丧之色。玲姐儿道,“宛清少爷,你也莫要怪我。这是大少爷吩咐,你回来须得自己去见他。凡事都要以防万一,你也无法预知大少爷今夜是否有兴致,是也不是?”
阿念晓得玲姐儿的厉害,虽说总是笑笑的赔不是,该做的却一样也不少。倘若挣扎,外头还有两个下人会进来摁着他。阿念为少吃苦头,只好将上身撑在澡桶上,抬起腰来让她清洗。玲姐儿手熟,不一刻便将活做好,手指沾上秘制膏药,探入幽穴中灵巧地一转,为他做好保养,而后服侍他穿衣。
待得玲姐儿出门,阿念又有了另一桩心事。适才听玲姐儿说甚么,“大少爷吩咐,你回来须得自己去见他”,虽是一语带过,在阿念看来却是万万懈怠不得的大事。若是邱允明吩咐了,他却没去,那性子阴晴不定的少爷不知又将如何恼怒。
眼见得入夜,又快到府里宵禁时分。阿念不多犹豫,换上丝织的青色夏装,稍作准备便往邱允明的院子里去了。待得到了那处,方知邱允明并不在屋中,而在东厢沁荷院。
阿念言语不便,下人也乐得避嫌,平日里便鲜少有人将其他院里的事说与他听。阿念不知这沁荷院是做甚么的,亦未曾多想,心说先去看一眼罢,倘若大少爷在忙,自己便人不知鬼不觉地回来。如此这般,既不打扰了他,也尽了我的责,大少爷便没甚么好说的了罢。
想定,阿念便凭着记忆赶往东厢,穿过东厢主院,找到了那写着“沁荷院”三字的月门。探头望去,院中幽静雅致,一个荷塘挡住去路,唯有一座荷花拱桥通往房屋。阿念轻手轻脚地过了桥,立在房屋前迟疑片刻,果真听到屋内隐约传出邱允明的声音来。
阿念听见熟悉的声音,放下了心,往屋门口走去。房门并未关紧,阿念抬手,指尖刚沾到门,便听到里头传来女人的调笑声。阿念心中一惊,指尖已将门碰开了一寸,发出吱的一声。那道门缝正对着床,将一派春光泄了个十成十,全都落在阿念眼中,好似一道天雷正劈在他头上。屋内二人听到门响,同时抬头看过来。那女人犹自咯咯笑,在邱允明身下扭,雪白乳峰在男人身下乱晃。
阿念被那道雷轰得痴呆,吓得倒退一步。岂料一脚踩空,腿一软摔下三级台阶,在地上摔成一团。满目皆是那女人雪白乳峰摇动,媚眼如丝将目光投来的模样。阿念脑中男女之事尚未开窍,亦从未见过自己与人交欢时的模样,受了这刺激,好比天打雷劈。他羞得面红耳赤,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拔腿就要逃。
屋内传来呵斥,院内的下人应声而来。阿念未跑出几步便被扭住。下人一见阿念面孔,纷纷迟疑,面面相觑,高声对屋内道,“大少爷,是宛清少爷!”
屋内悄无声息。不一会儿,邱允明披着一件薄衫开门,道,“都下去。”
下人散尽,留了惊魂未定的阿念手足无措地立在院中。怯然偷瞄了一眼房门,刚才那女人正立在门后头,不客气地打量他。身上衣物未曾穿上,只披着件薄纱。阿念愈发羞赧,心道非礼勿视,赶忙避开眼去。混乱间邱允明已走到面前。阿念不敢抬头,抖抖瑟瑟地摊开手中一张纸递给他,上头已事先写了字,曰“今日得以归来 大少爷可一切安好”
邱允明将字条拿过来,上下读了一遍,便将纸随手对折,看着阿念。阿念尴尬至极,恨不能化作一条鲶鱼钻入河底。邱允明亦不言语,瞧见阿念手里还握着纸,便不由分说拿过来,一张张的读。第二张写着,“习得切脉一月余 师伯曰我已可独当一面”,第三张写,“旅途颠簸 已是困极 先行回房 大少爷好生歇息”显然是预备着,万一邱允明要同房,便可拒绝了。
邱允明读罢,嗤地笑了一声,道,“我还甚么都没说,你倒是会猜。”
阿念听他口吻,只怕是在怪罪自己撞了他的好事,怕得肚肠都软了。邱允明将字条搁在身侧的假山上,又贴近一步,低声道,“怎么,这么多些日子,一点也没想我?”
阿念下意识靠后,后背便贴在了假山壁上。邱允明将手按在他脸侧,欺身上来挡住他去路,将他完全困在了假山间。
邱允明,“嗯?想我了吗?”
阿念抬眼,又往房间那边望了一眼。感到邱允明逼视,忙不迭将视线收回。心说你有那么多少爷小姐,还逼问我想不想,未免太贪心了罢。邱允明垂眼看着他,抬手轻捏着阿念的下巴,感受滑腻触感,道,“不答,便是没想了?”
阿念被捏着下巴,微微抬脸,遇上邱允明的目光。月光一泻如水,将万物镀上一层柔和的银白。邱允明凤目狭长,眼角微翘。目光原是冷冽如刀锋,此时却好似被蒙了一层纱。阿念对人的目光最是敏感,只觉邱允明那双眼早已不似最初见到时那般冰冷,不知何时起,看他时目中已多了几分柔情。这柔情却是刚才翻云覆雨时所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