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颗果子在景染从岳麋山下山的那年冬日便苍翠欲滴,如今更是表皮隐隐流转着光华,果香四溢。
姜柏奚低头拿起个桌上摆放的果子闻了一下又丢开,“我还当果香是从这儿来的,原来不是。”她再次仰头看着树顶,饶有兴致道:“如此说来,你们岂不是得对着一棵树喊娘?”
景染和长孙祈沐:“……”
“臭丫头说什么,我如何能是一棵树?!”不明所以的云倾棠顺着姜柏奚的视线看了一眼,眉头倒竖。
姜柏奚没搭理她,也懒得解释,继续兴致勃勃道:“那要是将这两个果子摘下来吃了,会怎么样?”她说这话的同时,脸上颇有着要去动手的意思。
长孙祈沐的声音幽幽响起,“你要是吃了的话,我们两个便会从你的肚子里生出来。”
“……”姜柏奚下意识地低头看了肚子一眼,一阵恶寒。
算了算了,吃不起。
“神祇一族集世间至纯至灵,果真奇妙无比。”慧忍大师也看着树顶接话,许是想到了那年冬日里,景染,姜柏奚,长孙祈沐和靳鞅四人曾一同来小院的画面,如今却独独不在了靳鞅,轻轻叹气道:“不知景世子自灵山解除天命后,靳长公主如何了?”
慧忍大师是当世智者,自然本是极有分寸的人,他如今既然开口问了——
一直以来,自从从灵山回来后,长孙祈沐便从来未曾提过和灵山,和靳鞅,和那一年零三个月有关的任何话头。或许是不敢去提,不敢去知道景染到底在那一年中,受了怎样的疼和苦;也或许……是因着某些特殊的缘由,避着那些难以界定的亏欠罢。景染自然懂她,更是疼她,也理所当然地妥帖顺着她,未曾提过。
须臾的沉默后,姜柏奚看了眼长孙祈沐面上神色没什么波澜的脸,对慧忍大师道:“神祇一族再强大,总归传承的灵脉是一分为三。”她看向景染,“当时这个玉美人儿灵术已然大成,逆天改命都不在话下,自然选了剥除灵脉这条路,但是——”她顿了一下,出人意料地正色道:“她却同时将灵术和灵脉尽数给了靳鞅,让靳鞅反其道而行之,以磅礴暴涨的灵术反向去压制。”
“如今靳鞅,自然完好无损,且掌了神祇一族三分之二的灵脉和灵术,在灵山统领全族。”
景染一直没插话,任由姜柏奚说完,明显感觉到手心牵着的手掌骤然从紧绷放松了下来,她心下一疼,看了看身边的人,忽然拽着她闪身离开了。
慧忍大师一愣后,由衷地欣慰点头叹道:“如此便好,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姜柏奚罕见地没有对离开的两人翻白眼儿,也点点头,端起了茶水慢慢喝。
两人单独亲密了一会儿,直接飘身回了清液阁。在紫竹林的竹尖儿上荡了许久后,景染忽然轻巧地飞身蹿下,站在一株碗口粗的紫竹前,伸手招了个一旁凉亭内的杯子过来。
长孙祈沐跟着飘身而下,并列站在她身侧,长睫一煽一煽地乖巧看着。
景染算计着位置,指尖儿溢出一缕气线,十分有技巧地在竹壁上开了个小孔。就自这个小孔内,浓郁的红紫色液体潺潺流了出来,随即接进了景染手中的杯里。
混杂着花果味道的酒香立时弥散开来,景染偏头看着长孙祈沐陡然亮起来的眼睛,嘴角温柔勾了勾。
快接满一杯后,往出流的酒液便自动停了下来,景染歪头将杯子递给长孙祈沐,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果然一杯喝完后,景染理所当然地未曾顶住长孙祈沐撒娇讨要第二杯的无理要求!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和手,再次给她接了一杯!
真是没有原则的纵容!
待到两杯喝完,长孙祈沐已经开始薄醉起来,半歪半斜地倚在景染身上,长睫漂亮地上下煽动,眨巴看着面前的紫竹道:“这个是如何做到的?”
景染眼角下睨,眉梢挑出了一个凉凉的弧度,“怎么,骗了我的酒喝还想骗我的秘方不成?”
“有你在,我还要秘方做什么。”长孙祈沐清澄透澈的眸光无辜柔和,一边笑着将脑袋垫进景染肩窝一边轻柔眉心,模样软糯道:“有点晕,困了。”
“……”景染低头,活像云影一般用鼻腔哼了一声,伸手揽起这个小王八蛋,无比熟练地抱她进屋沐浴打理,将慢慢彻底醉过去的人妥帖塞进了被中。
同样靠在床榻看了一会儿书后,景染翻着手下的薄本儿想了想,给缠在腰间的手臂塞了枕头,轻巧出了屋子,飘身来到了曾经的流云殿。
大景建国后,皇宫建址在原德钦王府上,往外扩迁,但青越的旧皇宫并未曾拆除,仍旧住着一些诸如太妃和一生未出宫的宫女和太监们。
流云殿的内殿泉池是长孙祈沐当初费尽心思为景染建的,如今算是个极好的药池,所以流云殿一直由罗伊和罗曦与往常一般住着打理,殿内和从前并无不同。
景染轻车熟路地进了后竹林的书房,再经密道进了暗阁。
这里和她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没什么差别,仍旧是满堂画卷。有妥帖放置在锦盒之中的,有依次整齐排列在木架之上的,有接踵悬挂在墙上的。
挂在墙上那些,她当初已经一一看过了,是她这一世从小到大的丹青画像——可是那些放置在锦盒和木架之中的,她可还未曾看过。
当时在她一眼看到墙上那些画,心颤震撼的时候,长孙祈沐便跟着出现了,还曾隐晦地扫视了一眼还未曾来得及打开的木架和锦盒,只是当时景染未曾留心注意,如今想来,那些里面应当放的是她前两世的画像。
景染在木架和锦盒上巡梭了一遍,走上前,从第一个架子上拿下了第一幅画卷,缓缓展开——果然是她第一世的时候。
画上的她穿着白色小道袍,看起来只有两三岁大小,背景是灵山的屏障山门——这是当初她自灵山口接靳鞅和长孙祈沐进山的那日,也是她们真正相见的第一面。
继承灵脉的人天生六根通灵,这点景染自己也是一样,所以未曾讶异于这个。而是有些意外于——这个人果真是从第一眼相见,她阴差阳错地抱错她时,便留意到了她。
画虽然是后面补上的,但是笔迹和画法仍旧稚嫩,肯定是长孙祈沐刚刚学会作画的年纪便迫不及待地补上了。
景染眉眼不自觉地温柔起来,看了好一会儿,才莞尔地将它妥帖卷好,放了回去,然后依次往下看。
一连看了七八幅后,景染心下渐渐溢出些许不知名的微妙,缓缓展开了第九幅……
画卷是从下往上卷,展开的时候便是从上往下显露。画中十岁的景染,随意披散着长发的后脑缓缓出现,紧接着便是纤细的脖颈,再接着……
景染眼角突然一抽,手下也下意识僵了僵——
这副画上的她竟然未穿衣物!
也就是——
景染缓了一下后,接着往下展开,一阵细微的风丝刮过,她的手忽然被突然出现的人按了下来。
手下的力道刚触上时非常之大,紧接着些微放松了几分,她的主人此刻正竭力绷着脸站在一边,好似想说什么,准备了半晌后又自己闭嘴了。
景染好整以暇地欣赏了她全程的脸色变幻,覆在长孙祈沐手掌下的手动了动,简洁示意道:“拿开。”
长孙祈沐自然没动,维持着正经的神色飞速过了一遍脑电波,甚至想强行将东西从景染手中抢下来。
“敢。”景染只是斜睨着说了一个字,手上强盗般的力道便霎时放松了,只是仍旧试图垂死挣扎地按在她手背上。
“你都敢画竟不敢让我看?”景染挑挑眉,见旁边的人不为所动,懒洋洋威胁道:“不让我看今晚便分房睡。”
长孙祈沐气息一滞,尝试着改变策略,清了清嗓子,弱气地“喵”道:“这些都是我想你,画来自己看的,你……”
“驳回。”景染丝毫不被打动,凉嗖嗖道:“你若画的是别的什么物什我便依你,可是绵儿,你可别忘了你画的是我的画像。”
长孙祈沐臊眉耷眼地将头一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又挣扎着喵了一句什么东西。
景染看着她顽强的样子,也改变威胁道:“再不让我看,今后的好酒一杯都没得喝。”
猫爪子唰地一下收回了,速度之快无与伦比,好似害怕但凡慢上一点儿就不能彰显诚意一般。
景染:“……!!!”
混账东西,她竟然还没有一杯酒重要!
长孙祈沐好似也觉着自己有点儿过分了,对着景染讨好般笑了笑,试图伸手去牵她。
“不准动!”被气地原地冒烟的景染瞪眼。
长孙祈沐只好收回手,乖乖不动。景染凉凉转回头,展开画卷——
果然是她的裸背图,两片蝴蝶骨画的格外蹁跹精巧,不过好在,下半身是掩映在浴桶内的,未曾也光不溜秋的出现在纸上。
还算这人还有点儿节操,景染刚偏头睨了眼长孙祈沐,看着她的脸又想到:不过这可算是偷看她沐浴了,连浴桶旁的云母屏风和松香熏炉都画的分毫不差,确实是她当年在灵山松苑所用的东西和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