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妃个子很高吗?”
“不高啊。”
“那,”韩三不懂了,“陛下打扮成女子也是很高大的,既然先生说朝中有官员看到过,难道他们不知道那不可能是皇太妃吗?”
“看到过的毕竟是少数,那个谣言却是流传很广的。更何况,谣言之所以是谣言,正是因为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部分。”
“陛下也是,”韩三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点埋怨,“出宫就出宫,还戴什么面纱装成女人的样子,惹得您一身骚!就正常的微服出行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现在上哪儿去说清楚去?”
韩佑这时候走了个神,他突然意识到,皇帝每次穿成那样来找他,也许只是想跟他手牵手走在人群里,就像普通人一样。
夏司言在偷偷地用各种方式让他淡忘他们之间的身份隔阂。仔细想想,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皇帝不再用敬语了,见面不跪了,说话也不再字斟句酌了。先是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然后又习惯了彼此的身体,现在在心里想起夏司言,竟然第一个反应那是我的爱人,然后才是昭国的皇帝。
惊觉这件事,韩佑有些头皮发麻。
他们这一路就好像是踩在钢丝的两端同时向中间走,在最危险的地方终于相拥。现在既错不开身也无法回头,摇摇欲坠的平衡就等着一个差池来打破,让他重重地跌下来。
南风知我意
皇太妃的事情是一记警告,让他预先演练一番他和皇帝的关系被揭露时的情态。那个时候他是否还能像这样冷静,是否还有心情坐在花厅里喝一杯密云龙。
昨晚夏司言问他的那个问题,他也在问自己——韩景略,你会因为这种事情离开夏司言吗?
他曾以为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他原本就是抱着有朝一日会离开夏司言的心里准备和夏司言在一起的,而现在这个问题变得艰难了。
作为昭国朝臣的韩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为了保全皇帝的名声,为了自己还未实现的愿望,去做一方封疆大吏,去把他的治政理念像播种一样埋在昭国的江山里。而喜欢夏司言的那个韩佑,是软弱的是没出息的,他舍不得走。
韩三见他愣了半晌没有回答,轻唤了他一声,“先生?”
“嗯?”韩佑堪堪把思绪拉回来,“什么?”
“我说……”韩三猛然发现韩佑眼睛有点红,不是瞳孔红,是眼睛里有泪的红,他住了嘴,伸手摸了摸茶壶,改口道:“茶凉了,我去换壶热的。”
韩佑应了一声,向皇宫的方向望去,只能看见庭院上空天白得晃眼。不知道夏司言这个时候在做什么。韩佑早上走的时候心情焦躁,没有吻他。
现在后悔了,应该吻一吻他,抱一抱他,哄一哄他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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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妥协
傍晚,韩佑用过饭坐在书房写字,门房通报李恬和王文思来了。
李恬往韩佑家跑惯了,人还在院子里,声音就先一步到了书房。他现在虽然是韩佑的下属,但两人在衙门里一向都装作不熟,私底下仍是不分上下的好友。他大声喊着韩佑的表字,推开了书房的门。
韩佑把笔搁在笔山上,笑道:“我还在想你们俩什么时候会来。”
“我们昨晚听说了你的事立刻就来了,你们家韩三说你进宫去了。”李恬在挨着书桌侧面的椅子上坐下,愤然道:“六科廊那帮家伙太不是东西了,见过给人当狗的,没见过当狗当得这么大张旗鼓的!”
韩佑问他:“你都不问问我真相是什么?”
“这不是明摆着背后有人搞鬼吗?但凡长了个脑子的人谁会信那个啊!”
“陛下是什么意思?”王文思问。
“陛下也是这么想的,昨晚我们把可能做这件事的人列了个名单,陛下已经着人去查了。”
李恬敏锐地察觉了他话里很不韩佑的地方。他说的“我们”应当是指他和皇帝,但是以韩佑的谨慎程度,绝对不会在人前说他和皇帝是“我们”。
没有人会说自己和皇帝是“我们”,韩佑说得太自然了,自然得李恬觉得很不自然。
王文思毫无所觉,蹙眉担忧地说:“官营的事情其实我也觉得景略你有些操之过急,为陛下扶植新的文官集团固然重要,但是完全把那些世家得罪了也不是个办法。现在他们这么做多少有点狗急跳墙的意思。”
韩佑没有说话,他也知道他有点急了,可是他心里总觉得不着急的话可能会来不及。至于来不及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如今各部各司支持你的人都递了折子,”李恬对韩佑说,“今天下衙的时候我去通政司看了一眼,有一百多封,比弹劾你的多。”
一次针对韩佑个人的弹劾,在一些势力的推波助澜下变成了新旧两党的交锋。
韩佑站起身捏了捏鼻梁,无奈地叹口气,“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啊。”
“还有个事儿,”李恬接着说,“我听说今日陛下宣了京中八大经商世家进宫,说是准备授予他们官商特权,成为官营专卖的分销商户。”
盐、铁、茶、酒、丝绸、瓷器六大禁榷,由朝廷掌控贩卖,择商户分销,是韩佑和皇帝一早就商量好的。招募一些民间商户进来,在管控下包买包卖,这样朝廷既可以控制源头、把定价权牢牢抓在手上,又不用承担售卖环节的成本。
但是由哪些商户来分销,夏司言就和他产生了分歧。韩佑倾向于降低门槛多发钞引给小商户,令民众得利。而夏司言则想卖出少量的天价钞引给几个大商户,这样不仅能大幅度提高国库收入,还能让那些大商户为朝廷所用。
两人立场不同,各执己见,都想说服对方。有一次说着说着差点吵起来,于是问题就搁置了。
在之后的廷议中韩佑依然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当时夏司言也并没有说什么。
再之后就出了这件事。
李恬知道韩佑一向不主张给予那些世家大族更多的特权,见他脸色不太好,便说:“这也是为了解决眼下这个棘手的问题,皇太妃这事儿不能拖,越拖今后越说不清楚。”
韩佑点点头嗯了一声,陛下决定的事情,他说什么也是徒劳。
三人又说了些别的,没过多久,听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谯楼报时的钟声,已经是亥时了。
李恬和王文思站起身告辞,韩佑把他们送到前院,李恬站在垂花门前拍了拍韩佑的肩膀,说:“别送了,外面凉你仔细又受风寒。上次中毒到现在也没过多久,你瘦了好多。”
韩佑见李恬说完这话又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好像是还有话要说,韩佑问他怎么了,他又说没事。
回书房的时候,房中那盏素白绢面的宫灯不知怎么的突然灭了,韩佑转身想出去叫人点灯,在昏暗中撞进一个温暖的胸膛。
“你……”话刚开了个头就被堵住了嘴巴,鼻息间全是夏司言的味道。韩佑一整天的焦躁神奇地被抚慰了,他顺从地仰着头,张开嘴巴让夏司言吻他。
许久之后两人喘着气抱在一起,夏司言闭着眼睛把头埋在他颈窝,低声说:“想你了。”
“我也是。”韩佑回答。
黑暗中,夏司言的手臂收紧,把韩佑勒得生疼。
头一天晚上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让年轻的皇帝忐忑了一整天,生怕韩佑骨子里那种文官的执拗劲儿又来了,要跟他上书自请离京之类的。
今天他在文华殿跟京中那几个世家大族的家主谈了一整个下午。
与那些老狐狸交涉是件很费神的事,他腾不出念头来想韩佑,之后又设宫宴款待众人,他陪着坐了一会儿,直到现在才抽出身来。
出宫前他特意让冯可去书房看了内阁送过来的折子里有没有韩佑上的,冯可说没有,他才放心出来见韩佑。
这时听韩佑说出“我也是”三个字,夏司言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落回胸腔里。
抱了一会儿,韩佑抚着他的背说:“今晚不能呆太久,明天一早要上朝,我不用去了,陛下还要去的。”
“先生在想什么呢?”夏司言低低地笑,哑声道:“呆那么久是想做什么?”
“做什么?”韩佑借着窗外的光看皇帝令人心动的轮廓,故意问他:“陛下今天接见京中八大商户,还嫌不够累吗?”
“你知道了?”夏司言啧了一声,“谁那么大嘴巴?”
“陛下,”韩佑放开他,劝道,“他们为达目的用这种手段来胁迫朝臣,甚至连皇太妃都被拉进来做人质。若是陛下妥协,他们就会认为这个方法可行,今后再遇到问题,他们回回都会这样干。”
“先生太小瞧我了,”夏司言把他的手握在掌心,“今天我只是把他们叫进宫敲打一下,给点望梅止渴的梅。最后当然是谁听话谁有糖吃。造谣弹劾你的事情,他们哪些人参与了,破晓还在查,可能要过个几天才有结果。这几天时间,够他们几家人自己勾心拉锯了。”
听他这样说,韩佑便知道夏司言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只好叹口气问他:“盐铁专营还是照旧,剩下的四大禁榷,陛下准备怎么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