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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陛下 (二师叔)


  话没说两句,房门又被敲响了。跟之前的敲门声不同,这次的声响很有节奏,像是某种暗号。门外的侍卫低声道:“陛下,时候不早了。”
  那声音听起来很奇怪,韩佑感觉自己并没有听到他说话,他的声音却直接在额头的位置响起了。不是传进耳朵,而是直达脑海。
  韩佑有点在意,门外那位是这样的高手,也就是说他们在屋子里不论多小声地说话,都会被听到的。
  夏司言叹口气,委委屈屈地说:“巳时要在皇极殿开御前财政会议,户部那帮老家伙又要欺负我,要是先生能陪我就好了。”
  韩佑无动于衷,夏司言那个懵懂无知的小皇帝形象早就在韩佑这里彻底崩塌了。
  他站起身,躬身恭敬道:“陛下自有明鉴,微臣恭送陛下。”
  夏司言跟他隔着书案,探过身凑近,“先生这么冷淡,朕要伤心了。”
  韩佑很想错开视线不去看他突然靠近的脸,但那红色的面纱里面有种蛊惑人心的东西引诱着他,使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他盯着夏司言的眼睛,“陛下,时辰到了。”
  夏司言眼睛笑成一弯弦月,声音很低很慢地说:“你亲我一下我就走。”


第23章 陷阱
  门外的侍卫又敲门提醒了一次。
  “要来不及了,内阁和户部的人都等着呢,朕要是误了时辰就不好了。”说着这样的话,但皇帝看起来并不着急,好像等待韩佑亲他是比朝政更重要的事情。
  韩佑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只有心跳声敲打着耳膜。一面想着皇帝要亲他的话被外面那个侍卫听见了,一面又想着要不就亲一下好叫皇帝快点离开。
  红色面纱随着说话而轻微起伏,隐隐约约能看到那下面的嘴唇轮廓。韩佑双手撑在书案上,身子探出去,在他面纱起伏的地方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好像并没有触到他的唇上,只是碰到了面纱,但皇帝满意了,手指敲了敲食盒,说:“先生记得喝药。”
  韩佑嗯了一声,再次拱手躬身,小声道:“微臣恭送陛下。”
  夏司言转身走出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好像很舍不得的样子,接着门就在他们之间合上了。
  韩佑长出一口气坐回到圈椅上,才发觉自己手心都是汗。
  被茶水打湿的衣衫贴着大腿的皮肤,凉凉的,总是提醒他夏司言在那个地方留下的触感。他心神动摇,久久不能平息混乱的心跳。
  食盒里还有一碟精致的点心,大略看一下都是他在宫中偏爱的那几样。汤药用没有盖子的瓷碗装着,提了这么远居然一滴都没有洒出来,想必是那位侍卫的功劳。
  韩佑经过这一早上的折腾实在是没有胃口,只把药拿出来喝了,松饼也扔进食盒里放到一边。
  吴闻茨作为内阁成员去皇极殿参加御前财政会议了,部里一些亟待处理的事务,官员们都拿来请示韩佑。于是韩侍郎的值房一直有人进进出出,一整个上午都不得清闲。
  时间过得很快,忙起来的时候也没有功夫去想那些让人思绪纷乱的事情。最后一位下属走出他值房的时候,韩佑站起来,拎起茶壶给自己到了一杯已经冷透的茶水。
  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干了。
  刚才冯可派的小太监送药进来,又在部衙里引起一阵议论。
  韩佑对那些传言不置一词,任由王文思他们怎么打听都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既不否认也不承认,随便他们编出多么离奇的剧情都只是报之一笑。
  王文思几个人好奇得抓耳挠腮,见他这么神秘,那个关于跟皇帝争风吃醋抢舞姬的故事更加有鼻子有眼起来。
  舞姬前脚刚走,后脚宫里又送了什么药来,简直令人怀疑那是皇帝赐给他的毒药。
  韩佑倒是十分淡定,当着众人的面把药瓶收进袖子里,还给宫里来的人打赏了些碎银子道谢。
  下午老师从宫里回来,把韩佑叫进值房,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这一次魏大胡子算是彻底完了,”吴闻茨坐在太师椅上,布满皱纹的脸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上午在皇极殿,他跪在陛下面前,把什么都招了。”
  韩佑想起今早皇帝走之前,还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户部的老家伙会欺负他,不禁笑了一下,在脑子里想象夏司言威吓魏许的样子。
  “你笑什么?”吴闻茨奇怪地问他。
  “没有,”韩佑道,“只是觉得这些年魏许那么嚣张跋扈,现在这个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吴闻茨嗯了一声,“你可知魏许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是谁让他坐上去的?”
  魏许是高擎的心腹,这是朝中人人皆知的事情。以魏许的资质能坐上户部尚书,也是高擎的安排,朝中也人人都这么想。
  韩佑问道:“难道不是高擎吗?”
  “不,”吴闻茨摇头,“两年前那税务官死在甘州,当时的户部尚书杜衡就发觉有问题,要求彻查,是陛下压下来的。”
  这件事韩佑知道。当时的甘州巡抚已经是张自良了,高擎维护自己的门生,否绝了杜衡彻查甘州的提议。那些年夏司言表现得非常亲近高擎,几乎是事事都听高擎的。因为这件事,夏司言还在早朝上和杜衡大吵了一架。
  还记得吵完架当天,夏司言在长乐宫发了很大的脾气,韩佑哄了他好久。
  吴闻茨继续道:“那个时候高擎还不一定就知道张自良在甘州搞的鬼——以高擎的谨慎,我认为他很可能是不知道的。”
  这是韩佑之前没有想过的,他心里惊了一下,“老师的意思是,陛下故意……”
  “你不了解杜衡,”吴闻茨细细为他解释自己的分析,“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小皇帝大吵一架,他的主张仍不能得到支持,这是他作为三朝老臣绝对不可能接受的事。所以没过多久,他就辞官回乡了。”
  韩佑皱眉思忖:“之后就是魏许做了户部尚书。”
  “对,杜衡既是三朝老臣,又是先帝金口称赞过的耿直忠正,他不主动辞官,魏许不可能坐得上户部尚书的位置。”
  韩佑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紧,他深吸一口气,艰难道:“甘州……原来不是陛下狩猎高擎的网,而是一个陷阱。”
  吴闻茨大笑两声,“景略啊,我们都被小皇帝给耍了。”
  魏许这个人,贪婪不知收敛,为了笼络讨好高擎是下了血本的,他连自己的女儿都嫁给高擎做小了,不收回本钱不可能罢休。所以他上任不久之后,就根据那名税务官留下的线索,通过一些不入流的江湖手段,暗中查明了甘州的事。
  按照魏许的性格,他当然不可能把这个案子上报朝廷,他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让自己也在里面分一杯羹。
  要知道谎报灾情既可以获得朝廷的赈灾补贴,又可以减免一年的税赋。昭国收税是收现银的,所以只要上交一套假账,就能获得双倍的钱款。
  但是魏许没有胆子自己去找张自良对峙。所以他给张自良写信,说高首辅已经得知了这件事,要张自良自己去向高擎交代。
  这个“交代”就模棱两可了。
  张自良深思熟虑后,在高擎的老家运州买了八千亩田地,进京述职时,就把八千亩地的六张地契亲自交到了高擎手上。
  一万两银子或许高擎还不会动心,五万两银子或许也不会动心,可是八千亩地二十万两银子,他不可能不动心。
  高擎入了套,魏许作为户部尚书、又是高擎的左臂右膀,自然要效犬马之劳。
  由于高擎性格谨慎,魏许担心数额过大会引起他的反感,于是跟张自良商量,瞒下一半私自处理,用来扩大他们在甘州的人际关系网。
  也正是因为这样,高擎的性命才能堪堪保住。
  韩佑想,夏司言一边在自己面前装懵懂无知,一边又用雷霆手段把高擎困成了一只瓮中之鳖。而自己的作用,充其量是这场戏中的配角,或者说,是玩伴。
  回想曾经和夏司言朝夕相处的时光,韩佑几乎无法相信这是同一个人。他曾经很虔诚地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教给了夏司言,夏司言所代表的那个天道就是他的信仰,他愿意用全部的心血去培养。
  可是现在,他的信仰已经破碎了。
  “陛下确实好手段,”韩佑很轻地笑了一下,“这么些年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咱们这位陛下啊,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吴闻茨想感叹夏司言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机的可怕,但又想起面前这位和陛下的关系匪浅,可怕两个字就吞了回去。
  眼下无论怎么说,韩佑在陛下那里正得宠,维护他们这一层师生关系便是最要紧的事。他倾身靠近韩佑,转换了个话题,小声道:“魏许空出来的户部尚书之位,老夫想举荐你去。”
  韩佑静了一会儿,语气平淡地说:“多谢老师。”
  吴闻茨觉得韩佑自从辞了宫中侍讲,整个人就有点不一样了,总是一副看淡荣辱的样子,也不知究竟和皇帝发生了什么。他笑了一下,试探道:“怎么,不感兴趣?”
  “不是,”韩佑低眉道:“只是最近发生这么多事,让学生不免感慨,位高权重究竟是福呢,还是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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