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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龙榻 (拾音者)


  姚书会将带钩佩在腰间,向聂远展示。
  “很衬修文。”聂远道:“蝉啜朝露而果腹,不与世俗相争。望修文能执政为民、平步青云。”
  姚书会被这沉甸甸的心意砸得心都软了不少,他无以为报,再次喝干了碗中的酒。
  “修文记住了。”
  聂远也喝了一碗,他道:“酒已喝至尽兴,祝愿我亦送到了。我与修文也该就此拜别了。”
  姚书会道:“远兄稍等。”
  姚书会说着,折了一支新抽芽的柳枝,放在唇边吹奏了一段荒腔走板的小调。
  他自小听着颍川与太康最好的曲长大,属于音乐的那一窍还是没通,曲调呕哑嘲哳,难以听闻;却也因为如此,离愁别绪被冲淡了不少。
  一曲终了,姚书会将柳枝上自己含过的部分掐掉,递给聂远,他道:“有酒、有歌、有柳,我便送远兄到这里了。”
  “若有一日我问远兄,‘蓟州的风土应该不是很好吧’,远兄能答‘此心安处是吾乡’。”①
  聂远将柳枝别在腰间,朝姚书会拱拱手算是最后的告别。
  姚书会看着聂远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最终混入人群中再难被辨别。
  往来车马喧,不见远行人。
  “酒保,再打酒来!”
  诸多大悲大喜都在这一天中发生,姚书会决定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店内的酒保似乎换了个人,姚书会里头的人问:“客官打多少酒?”
  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姚书会转头去看,对上一双满含殷切的眼睛。
  是李良。
  李良也看到了姚书会,他快步走来,道了声恩公,倒头就拜。
  姚书会慌忙扶起李良:“你为何对我行此大礼,折煞我也!”
  李良不肯起,只答:“因着恩人的那粒金豆子,家父治病、丧葬都有了着落。”
  李良的膝盖仿佛钉在地上,姚书会不是没办法用蛮力让对方站起来,但他没想着用强,只道:“一同吃一杯,慢慢说。有什么下酒菜尽管切来。”
  李良站起身来,打了酒,端上一大盘肥鹅,数盘蔬果,在姚书会下首落了座。
  两人喝过一轮,李良倒头再拜:“家父去世后,奴每日都去珠玉阁,却始终没找着恩人。便在此酒肆暂时落脚,想着打听恩公下落方便些。”
  “恩公大恩,奴杀身难报,方才奴已经辞了酒肆的工,誓死报答恩人。恩人就收了奴当个使唤的仆人吧。”
  太康蓄奴成风,别说是家中有人做了一官半职的,就是中等平民人家,家里也普遍有一两个男奴女婢可供使唤。
  太康施行的是良贱制度,贵族、平民为“良人”,酒人奴婢乐户为“贱人”,两个阶层之间有着明显的沟壑,不仅不准通婚,律法也明显偏向良人。
  姚书会行善时哪有想过有什么回报,他感到一阵头疼,只得打太极道:“坐下吃酒。”
  两人没有多少话可以聊,皆闷头吃酒,姚书会的思绪百转千回,他想等他领了月俸,姚百汌定会以示恩宠实为监视地派奴婢给他,他若是收下李良,还能算府中有自己的人。
  李良见姚书会神情有所松动,又下了一剂猛药:“奴已经入了贱籍,没有回转的余地了。恩公若不收留奴,奴也会成为别人的家丁。”
  姚书会叹了口气,结了酒钱,道:“也罢,你随我走吧。”
  他为李良安排了一间独立的卧房,让对方无事不必打扰他。李良自是千恩万谢,在心中再次感慨自己遇上了个大善人。
  将新居的一切都倒腾完毕后,天已擦黑,姚书会囫囵收拾了一下床榻便躺下歇息了。
  正所谓“饱暖思淫欲”,人一旦闲下来,就容易生出些贪婪放纵的欲望。
  姚书会看着案上摆放整齐的、温止寒留给他的假死药瓶和鵸鵌羽,方才被他强压下来的思念之情再次冒头。他想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好让温止寒知道自己的一腔驰念。
  姚书会取来笔纸,提笔写下:
  连日狂风淅,
  家中瓦遍地,
  檀郎何时归,
  为我补屋脊?
  写完正文,姚书会在末尾署名处板板正正地写上“霍尚”。
  装作小厮与主子调情太刺激了。
  姚书会喜难自抑,在屋中嘿嘿笑了两声,又觉得不太稳重,忙收了笑,用力揉了揉脸,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冷酷些。
  他推门而出,决定当一回飞檐走壁的大盗。他的身体比脑子更快,思考间已经踩上窗子。
  他勉强够上了房檐,敲下一片断瓦,将那封书信与瓦片一同封进竹筒中后,招来了鵸鵌。
  鵸鵌亲昵地蹭了蹭姚书会的小臂,任由姚书会在它腿间绑好竹筒,而后高鸣着飞上天际。
  姚书会想,很多事终于可以算得上是尘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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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①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出自苏轼《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译:我问你:“岭南的风土应该不是很好吧?”你却坦然答道:“心安定的地方,便是我的故乡。”)
  姚书会:屋顶破破,哭哭,要哥哥补补T∧T
  这一章放松一下,下一章就开始跑剧情了,咱们下周见


第五十章
  温止寒收到姚书会的瓦片与书信是在临睡前,那瓦片不是皇宫的、也不是酒官府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姚书会成功进入行宫,有自己的府邸了。
  姚书会这是在向他报喜。
  隔着这份撒着娇的喜报,温止寒仿佛看到了少年人装了委屈想要留住他目光的模样。
  他摁着信,露出了清浅的笑,这是他来偃都收到的第一个值得高兴的消息。
  他到达此地的第二天,这里就发生了地动,紧接着便是异兽更加疯狂地攻击城门与城墙;他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在他休息的时间内,若有异兽袭击,必须即刻集结。
  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他也不例外,身体和精神双重的压力让他几近崩溃。
  战事分外惨烈,他看着酒人一个又一个在他面前倒下,当他要将他们带回救治时,还要经受同僚们嘲弄的目光。
  他心中有悲凉与悲愤,可他作为军中主帅,他什么情绪都不能表露,他要抱着不平异兽誓不回还的决心,像定海神针那般稳住军心。
  他甚至曾悲观地想过,如果他回不去了,姚书会经过这几个月的蜕变,也足以很好地生活下去了。
  当他收到这封信时,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有多想姚书会,他后悔了,他不该为了激励青年拒绝对方想要加深的吻。
  温止寒想,他一定得活着回去,到时定要仔细地描摹少年的眉眼,以画笔、以眼睛。
  他取了一张纸,叠做房屋形状,又在房屋顶部画了一片瓦。
  他抬笔又放下,如此两三回,最终什么也没写。他想,诸多话语还是见面说听起来更情真意切。
  鵸鵌飞远,温止寒无端地想起几天前他同萧修平的碰面。
  他刚到偃都时萧修平还未归,他看着增兵而来的司兽们成天围着对方转,还是猜不到萧修平想做些什么。
  以姚百汌对姚斯涵的宠爱,姚斯涵没必要、也不会做起兵造反的事。
  思来想去只能将此行为归结为萧修平在为姚斯涵争位做的双保障。
  姚斯涵是一定会争夺太子之位的,且以温止寒的判断,在姚斯涵及冠礼之前,姚钦铎的太子就该做到头了。
  温止寒决定赌一把。
  萧修平这些年笼络了不少手握兵权的将军,若能让他与姚斯涵反目,以姚斯涵的心智未必能坐稳太子之位。
  萧竹死后,温止寒拜托姚镜珩,大概调查了一下萧竹与姚斯涵的瓜葛,他发现当年窜梭白无暇娘家人借腹生子的便是姚百汌,想必是为了制衡萧修平。
  温止寒找到了萧修平,将他知道的一切告诉了对方。
  萧修平自然不愿相信,不过温止寒要的并也不是对方相信,而是对方去查证。
  这些年萧修平辅佐姚斯涵可以称得上是尽职尽责、呕心沥血,将姚斯涵扶上皇位说成是萧修平的人生目标也不为过。
  温止寒想,没有比多年信念被自己查出的真相一点点摧毁更绝望的事。
  萧修平杀了温枕檀,但温止寒并不想亲手斩杀对方,他想让对方同他一样痛苦,然后在痛苦中做出通往必死结局的选择。
  *
  姚斯涵的及冠礼终于到了,这一日姚百汌在皇宫中设宴,姚书会作为皇帝专属的仪仗,自然也该到场。
  礼宴上宾客如云,丝竹声声,端是一派吉祥欢乐景象。
  萧修平作为姚斯涵的外祖父,早在前三天抵达了京城。
  冠礼毕,君臣一同宴饮,宴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姚书会站在皇帝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他时刻谨记着温止寒先前的分析,冠礼上极有可能会有意外发生,温止寒不在,他更得小心谨慎。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姚书会脑海中一闪而过:这次异兽来袭,萧修平久攻不胜的目的会不会是支开温止寒?
  没等姚书会细想,变故突然发生——
  与人推杯换盏的姚斯涵忽然痛苦地捂住腹部,他跌坐在地上,呕出一大口鲜血,随即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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