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书会衣服还没穿利索,韦年就带着冷风钻进了帐篷里,把屋内仅剩的一点温情赶了出去。
姚书会的手脚都上了镣铐,被塞进了阴暗狭小的监狱中。
姚书会在那里度过了漫长的一夜,上蹿下跳的老鼠、恶臭的环境、喧闹的犯人,都是姚书会之前从未体验过的;就算在他出逃的那几天,他所感觉到最苦的事也只是饥饿和寒冷。
第二天一大早,姚书会被拉到了九黎王府——他住了十八年的家。
姚书会明白,他们要在这儿审他。
那些官吏深谙羞辱之道,由主人变为阶下囚的滋味纵是他们也难以承受,更何况十七八的少年郎。
他们押着姚书会来到大厅中央,上首是他们刚挂上去的牌匾,上书“明镜高悬”。
姚书会跪着仰头,看到那块牌匾更觉心中悲凉。
他现在的处境用折子戏里的一句话可以很好地概括:“只除非天见怜,奈天天又远①”,除非能有幸遇到清官,否则只能是明镜蒙尘、高镜坠。
在姚书会胡思乱想的当口,一位中年人被韦年领着坐了主位,姚书会听韦年恭恭敬敬地道:“谢兽师死于叛军之手,温酒官一心为国,一介文职亦策马驰骋疆场,填谢兽师之位,清剿叛军余孽与敌国残部,大人先行审讯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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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只除非天见怜,奈天天又远:出自(元)关汉卿《望江亭》第四折
第二章
姚书会听到这句话,脑子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震得他耳鸣眼花,甚至没听清面前的人问了什么。
他父亲的旧部竟要被极有可能捏着他性命的温止寒追剿,温止寒的话真的能信么。
“你父亲与你母亲姚嬴氏密谋造反时,听说你也在场?”面前的人发觉姚书会在走神,用手强硬地掰过姚书会的脸,强迫着姚书会与他对视,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
姚书会一夜没有进食,更没有喝水,嗓子眼燥得慌,咽了口唾沫仿佛生吞了一口火炭,他说着话,血腥味就从嗓子眼往外冒:“我父亲是去追击敌军,不是谋反。”
“王刚即位时,就与颍川签了条约——以祸水为界,东西十里颍川与太康皆不驻扎军队,且双方军队皆不可越界。”萧修平松了手,接过韦年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你告诉我,他为何要公然违反条约,越过祸水追击敌军?”
“军情大事……我父亲怎会与我说。”
萧修平回到主位上:“你还差两年就成年了,想必知道你姚嬴氏是如何与颍川互通消息的。一五一十说了,还能好死些。”
姚书会摇摇头:“我家中向来男主外女主内,我母亲是内宅妇人,不曾与颍川互通消息。”
萧修平怒极反笑:“你当在座的都是傻子么?没有证据,我们会给九黎王府扣上叛国通敌的罪名?本朝律令中,诬告按所诬罪名论处。”
韦年接下去道:“你不肯说,我说与你听。”
“你的母亲姚嬴氏,名作嬴雁风,被称作颍川一枝花。善骑射,十六岁就以百步穿杨而闻名颍川,是万千颍川男儿的梦中情人。但因其眼光挑剔,年至二十七都未能觅得良人。
二十三年前,颍川战败,嬴雁风出使我太康,对九黎王一见钟情;当时朝廷主和派占多数,嬴雁风自请和亲。
本来嬴雁风该嫁的是当今圣上、彼时的太子,但九黎王与嬴雁风皆请求君主,要与对方结为连理。
你与我说,这样的女子能甘愿做内宅妇人?”
此等辛秘之事姚书会并不知晓,他听着韦年说的故事,仿佛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的父母。
“九黎王一生仅有嬴雁风一位妻子,每次王欲赐亲,他都以与妻子感情甚笃为由拒绝了。想必你也知道,你父母感情有多深厚吧?”
姚书会当然知道。他的母亲喜欢打猎,九黎王就划了一块山地,修建成猎场;他母亲喜欢吃故国的榠楂①,九黎王就亲自私越边境线去买,再骑快马飞奔回来,嬴雁风吃到的时候,榠楂还是新鲜的。
“我父母感情深厚,并不能断定我父亲就会谋反。”姚书会神识终于归位,他想明白了,怯懦并不能博得他们一丝一毫的同情,他就算死也要抗争到最后一刻。
韦年摇了摇短粗的食指,从靴腋里掏出两张纸,举到姚书会面前:“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是九黎王与嬴雁风的书信,嬴雁风问:何时归?
九黎王回的是,胜时归。
“这封信是嬴雁风自颍川发出的,她问的是‘归’,九黎王回的也是‘归’,他为何要归嬴雁风的母国?这不是反叛之心昭然若揭么?”
姚书会答不出来。
他目眦欲裂,但声音仍旧平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②。我的父亲没有反。你们不过是欺负死人不会说话!”
萧修平摔了杯子:“姚书会,你是王的亲侄子不假,但依照本朝律令,皇亲贵族谋反,罪加一等,诛三族;知之不报者,刑炮烙。”
“你说还是不说!”
“我父亲忠心耿耿,从未叛国!我母亲内宅妇人,不问军情!”
“好!好好好!”萧修平抚掌连说四声好,而后语气蓦然变得狠厉,“上刑。”
几位士兵模样的人拿着刑架子和铁刷子,从门口进来,那把铁刷子断了一根齿,似乎在昭示着上一个被它招呼的人的惨烈。
但真相并非如此,姚书会认出,那把铁刷子是他家水牢里的,那根断了的齿还是他贪玩扔折的。
九黎王一生仁厚,水牢里的刑具一样都不曾用过。没想到那物什第一次开荤的对象,居然是这里曾经的主人。
姚书会闭上眼,有些佩服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姚书会被士兵架上了刑架子,被那些人粗鲁地扒开了衣服,高高举起刷子,往姚书会背上刷去。
姚书会的后背顿时皮开肉绽,鲜血迸流,他疼得脸上血色尽失,眼眶里蓄满了眼泪,但仍仰着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姚书会眼睛通红,牙齿咬着下唇,齿印已经成了血印;他咬牙熬着刑,那些军官们翻来覆去地审,得到的供词只有嬴雁风是深宫妇人,从不接触军情大事,九黎王一心为国,从未叛变,其他的他一概不知。
饭点终于到了,那些军官也该去吃午饭了,刑审暂告一段落,临走之前,萧修平从木桶中舀了一瓢水,把姚书会从头淋到脚。
“我最后问你,关于你父母叛变,你知道多少?”
寒冬腊月,庭院又没生地龙,姚书会的牙齿都在打架,他哆嗦着道:“我父亲……向承圣宠,断不会造反。”
“把他架在刑架子上!”萧修平说完,拂袖而去。
从姚书会发梢滴下来的水还没有结成冰,他伸出舌头,接了几滴用以润喉,味道咸中带腥,像极了馊掉的血水。
*
姚书会就这么熬了一天的刑,嘴巴就像死了的蛤蜊,怎么也撬不开;军官们无法,只得将他再次丢回地牢。
姚书会作为谋反罪的疑犯,自然是单独关押,他刚吃下像泔水一样的馊饭,奇异的味道在他口腔中经久不散。
他像死狗一样侧躺在稻草上,心境忽然平静了下来,他想起了许多件他刻意忽略前尘往事——
他那时不过七八岁光景,嬴雁风抱着他在狩猎场中狂奔。
年轻的妇人勒了马,轻声问姚书会:“书会,边境冷吗?你喜欢这边境的景致吗?”
姚书会鼻子被冻得通红,他用力点头:“冷!但是书会喜欢!因为爹和娘在这儿!”
“等你长大了,娘亲带你去暖和的地方生活,好么?”
“娘亲去哪儿,书会就去哪儿。”
那时的姚书会并不知道,就在那个冬天,太康视几位被送来和亲的公主为无物,违背与颍川签订的协议,公然出兵。
而那一天,嬴雁风的兄长姜不降死于太康的铁骑之下,而嬴雁风作为与姜不降幼时关系最亲密的兄弟姐妹,甚至不能公开吊唁。
在颍川,女性随母姓,男性随父姓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嬴雁风带来的节杖渐渐褪色,她终于盼来了省亲的一天。
但在这几年太康与颍川的拉锯中,嬴雁风的兄长和母亲都已逝世,她已经没有要见的人了。
省亲那一天,嬴雁风独自一个人去了皇陵坐了一天,谁也不知道她在那儿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但姚书会敏锐地察觉到,从那天之后的母妃,不太一样。
“啪。”一声沉闷的响声打断了姚书会的思绪,他看向发声处,地板上多出了一个油纸包。
姚书会浑身疼痛难忍,并不想理会这个突如其来的动静,却听到墙壁上一尺见方的窗户有人轻声喊道:“姚书会!”
姚书会并不搭话,也不着急起身,他盯着窗外的那双眼睛许久,才拿起手边的油纸包——里面是两个热腾腾的水煮蛋,还有一瓷瓶的伤药。
“姚书会,走不走?”
姚书会悚然一惊,他问:“走?去哪?”
“救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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